第10章

趙春麗哪裏肯受餘瑞光嗬斥？本來以為當革命黨是二叔和所有像二叔一樣的男子漢幹的事情；眼下，小叔子，一個十四五歲的孩子，就拿著槍跟清兵幹仗了，自己是一介女流，一樣可以上陣殺敵。她說道："就你一副軟骨頭！怕什麽？革命黨人已經占領了武昌，老百姓都在支持革命黨。二叔和餘瑞華都參加了革命黨，你卻不敢支持革命黨，算什麽男子漢！你不敢，我卻要當革命黨！"

餘老夫人臉色發青，差一點昏厥。餘雅芳眼睛睜得老大，瞪著嫂子。餘瑞光急得直跳腳。餘昌泰大聲吼道："你也想當逆賊嗎？哪怕天下人人都當逆賊了，你也不能當逆賊。你父親是朝廷命官。說不定，你父親的腦袋現在已經被逆賊們砍掉了呢。你不為父親報仇，卻要當逆賊！"

趙春麗腦子一嗡，眼簾果然出現了一副朦朦朧朧的情景：餘瑞祥帶領一大群革命黨人，渡過了長江，來到了漢陽，順利地攻下了漢陽知府衙門，將父親生擒活捉了，一把提起父親的辮子，然後順勢一刀，就砍下了父親的腦袋。她不由得打了一個寒顫，眼淚立即滾出了眼窩，大叫一聲，就要撲向餘瑞祥，搶回父親的腦袋。結果，她撲到了丈夫的身上。

她雖說意識到那不過是一個幻想，卻勾起了對父親的擔憂，心裏想道：要是餘瑞祥率兵打到漢陽，殺掉了父親，自己還會支持革命黨人嗎？

趙春麗不能繼續呆在大家麵前，不能讓大家看出來她快要崩潰了，慢慢地退回了臥房。她要好好地想一想，她這個漢陽知府的女兒，到底應該支持革命黨人，成為革命黨人，還是應該痛恨革命黨人。

餘昌泰不由大鬆一口氣。他現在不必管趙春麗到底在想什麽，要把裝滿腦子裏的經典當作子彈、炮彈和炸彈，去攻擊餘瑞華的腦海。

饒是內心已經接受過革命黨人的思想，可是，餘瑞華終究受不了父親火力十足的一連串轟炸，不知不覺完全拜服在父親的膝下了。他不敢再出門，隻把自己鎖在家裏，哪兒也不敢去。

餘昌泰這一番轟炸的確夠得上火力威猛，不僅成功地使小兒子聽從了他的擺布，而且連帶著把大兒子潛意識裏存在著的對革命黨人的一絲同情心理洗刷得幹幹淨淨。原先，餘瑞光曾經想過，隻要夫人再一次逼迫他支持革命黨人，他就潛地裏給革命黨人提供一些經濟援助；現在，他決不會為革命黨人提供任何幫助了。

收拾了兩個兒子，餘昌泰還不滿足，最重要的還是要收拾大兒媳。他當然不能親自出麵，就叮囑夫人和兒子，一定要好好看住趙春麗，可不能讓她的腦殼裏再浮現出讓人嚇一跳的怪念頭。

緊接著，餘昌泰重新躲回了書房。他要一個人靜靜地想一想，究竟應該怎麽對付以後的生活。武昌落到了革命黨人手裏，這已經成了無法更改的事實。繼續向革命黨人提出抗議，或者號召民眾抵製革命黨人建立的軍政府嗎？這樣做似乎沒有用。在革命黨人起事以前，他不論說什麽，民眾都是歡迎的；卻在革命黨人起事以後，他隻要一說革命黨人書叛逆，應該人人得而誅之，不僅得不到應有的回應，而且還會遭到民眾的冷眼。他在民眾心目中的地位，隨著革命黨人占領了武昌城而土崩瓦解。那麽，委屈地生活在革命黨人的統治之下，耐心地等待著朝廷發動大軍，前來**平這些叛逆了嗎？也不能。武昌名士食過朝廷俸祿，跟反朝廷的叛逆勢不兩立，怎麽能在叛逆的統治之下苟且偷生？得製造一點動靜，讓叛逆們知道，武昌並沒有完全落到他們的手上。

卻他還沒有想出應該製造什麽樣的動靜，就轉而想到了趙嘉勳和王翔宇，決計先寫兩封信，把武昌這邊的情況交待清楚，差兩個下人分別送往趙嘉勳和王翔宇的府邸，也順便打探一下漢口和漢陽那邊的動靜。

兩個下人出去以後不久，餘瑞光來到了父親的身邊，說是趙春麗聽說父親派人前去漢陽打探消息，非常感動，表示從今往後一定不會再忤逆老人家的意旨，卻還是不肯入睡，一直要等待下人帶回趙府的確切消息。

餘昌泰苦笑著不做聲。他心裏一刻也踏實不了。父子二人一直坐在書房裏，誰也不說話。不久，外麵就傳來了一連串的腳步聲，甚至還有人大聲說著話。父子倆抬起頭，本能地朝書房外麵看去，隻見一個下人跑了進來，說是王家少爺來了。餘昌泰本能地想到了王俊林，厭惡地說道："別讓他進來。"

"王家少爺捉住了老爺派出去送信的人，把他們送回來了。"

下人的話還沒有說完，王俊林果然帶了幾個兵士，把餘昌泰派遣出去的送信人提溜回來了。

餘昌泰氣憤之極，罵道："你這個叛逆。你還有臉進我的家門！給我滾出去。"

王俊林笑道："世伯，我本來沒有時間拜訪你老人家，可是，你非要派兩個人出去送信，被我的人抓住了，我就不能不前來對你說一聲：你可以滿大街張貼聲明，說你跟餘瑞祥脫離了父子關係，你也可以把我們都當成叛逆，可是，你千萬不能再派人過江了，要不然，我就會以通匪的名義，把你派遣的人全部殺掉。"

"逆賊！你這個逆賊！"餘昌泰氣得渾身發抖，罵道。

趙春麗聽到動靜，以為餘昌泰派遣出去的下人得到了準確消息，便急切地出來探問父母的下落。沒想到，竟然是王俊林。餘老夫人、餘雅芳、餘瑞華也都跑了出來，看到了王俊林，誰都想詢問一些什麽，卻餘昌泰就在那兒，誰也不敢問。

知道了王俊林來餘府的原委，趙春麗說道："你總得告訴我們，漢陽那邊的情形到底怎麽樣了。"

王俊林笑道："我也不知道漢陽的情形。不過，我捉住了一個從漢陽過來的革命黨人，他是過江來探聽消息的。我把一切情況都告訴給他了。他回去了。漢陽恐怕很快就跟武昌一樣，落入革命黨人手裏。"

"他們會不會殺害我的父親？"趙春麗渾身發抖，心裏一陣冰涼，問道。

"革命黨人隻殺朝廷的走狗，不會濫殺無辜。令尊一向清正廉明，頗受民眾的尊敬，即使跟餘世伯一樣，把革命黨人視為叛逆。革命黨人也不會殺害他。"王俊林肯定地說道。

趙春麗大噓一口氣，心情一放鬆，就把不久之前對丈夫說的那些話拋向了九霄雲外，想知道更多有關革命黨人的消息。餘瑞祥是不是早就參加了革命黨呀？王俊林是不是也早就參加了革命黨呀？革命黨在攻下了武昌以後，到底在幹什麽呀？諸如此類的問題，一個接一個地從趙春麗腦袋裏跑出來跟王俊林見麵。

卻餘昌泰根本允許王俊林在餘府呆下去，不等趙春麗問完，就冷冷地對王俊林下了逐客令。

"世伯，其實，你沒有必要趕我走。我把話說完了，自然會走的。我還負有重要使命呢，可不敢在府上多耽誤。"王俊林說道："知道嗎？你碰到餘瑞祥和我的時候，我們是去谘議局商議成立中華民國湖北軍政府的事情。現在，湖北軍政府已經成立了，黎元洪都督發布第一張告示之後，武昌城一片安穩。說明了什麽？革命黨人起事是深得民心的。別指望朝廷會消滅革命黨人！革命黨人一定會推翻朝廷，建立中華民國！好好想一想，朝廷究竟給我們帶來了什麽？除了災難，還是災難。當外國人打過來的時候，朝廷不事抵抗，隻知道割地賠款，然後把沉重的負擔強加到百姓的頭上；就是外國人沒有打過來的時候，朝廷也會變著法子把百姓的血汗全部榨幹。四川為什麽會發生保**風潮？武昌起事為什麽能夠獲得百姓的支持，能夠如此容易成功？因為百姓已經不信任朝廷了。隻有你，老世伯，你還對朝廷抱有不切實際的幻想。朝廷給予過你什麽呀？不就是一個縣令嗎？值得你為朝廷不惜跟同是漢人的革命黨人作對嗎？"

餘昌泰的心被王俊林惡狠狠地擰起來，屠宰了一番又一番，一塊完整的心早就支離破碎，鮮血也快要流幹了。他饒是滿腹學問，碰上了隻講現實的王俊林，一點用都沒有。

他不能任由王俊林在餘府囂張。看一看餘府都成什麽樣子了！趙春麗，哪有女人的樣子？恨不得立馬衝出餘府，也去當革命軍呢。餘雅芳一雙眼睛在王俊林臉上掃來掃去，分明是羨慕的模樣。還有夫人，還有兒子們，似乎都被王俊林的話打動了，要是王俊林繼續說下去，他們準會跟著他一道跑了。餘昌泰趕緊喝令下人把王俊林趕出家門。然而，王俊林身邊帶了好幾個兵士，下人哪裏敢動他？

餘瑞祥告訴他革命黨人內部存在著許多不祥的東西以後，王俊林本來對這場革命心存疑慮，思索著是不是要抽身離開革命軍，卻軍政府一成立就得到了百姓的擁護，他馬上就決定繼續跟著革命黨人一塊幹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