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8章

餘昌泰被衛兵架著,一直送到了餘府。

他一路上仍然不停地叫罵著,聲嘶力竭,漸漸的嗓子就有點沙啞了。他可管不了嗓子,鍾愛的二兒子竟然公開扯起了造反的大旗,犯下了誅滅九族的大罪,不僅辱沒了餘昌泰一代名士的名聲,而且辱沒了餘家列祖列宗。痛罵算什麽?他甚至恨不得兒子馬上就去死,被槍打死,被馬踏死,喝水被水嗆死,吃飯被飯噎死,免得活著給他丟人現眼。

衛兵不去管他,任由他惡毒地叫罵不休。幾個下人跟在後麵,什麽話也不敢說。一路上,很多百姓好像看稀奇地注視著他們,並且不時地指指點點,也不知道他們到底在說什麽。就這樣,衛兵終於把餘昌泰送回了餘府。

有幾個下人在餘府門口觀望著,一見這個架勢,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趕緊扭頭跑進府邸,告訴大少爺出大事了。

餘瑞光本來按照父親的嚴令,集中各商戶商議怎麽反對革命黨人。可是,大多數商戶竟然率先表態支持革命黨人,並且當場就捐獻了不少銀兩。餘瑞光不敢附和,更不敢提相反意見,沒有辦法,隻好早早地回到府上,想找父親商議。卻父親不在府上。

趙春麗心裏對革命黨人充滿了好奇,很想走出家門,親眼看一看街麵上的形勢,卻又不能過分地忤逆了餘昌泰和餘老夫人,隻有困守在家裏,心裏火燒火燎。丈夫回家了,她趕緊把丈夫生拉硬拽地拉進了臥房,詢問外麵到底怎麽樣了。

“能怎麽樣呢?革命黨人已經拿下了武昌,總督大人和統製大人都被趕到漢口去了。”餘瑞光說道,一臉的不知所措。

“真是太好了!革命黨人應該快一點打到漢口去,抓住總督和統製,砍了他們的頭,然後打到北京去,奪了滿人的天下。”趙春麗高興地說道,恨不得馬上跑出去,跟革命黨人一樣,拿起槍杆子打天下。

“不容易呢。你沒有聽父親說過嗎?造反的事情,總是沒有多少人響應的。”餘瑞光說道。

這時候,忽然聽到了一陣陣驚慌失措的叫喚聲。餘瑞光連忙走出臥房,穿過庭院,來到了堂屋,恰好看到幾個衛兵放下了父親,轉身就走了,餘昌泰繼續聲音嘶啞地叫罵著。

餘瑞光還沒有詢問父親,母親、夫人、妹妹就湧了過來。餘瑞華本來呆在家裏,卻惦記著學堂裏的同學們,幾乎跟父親同時出了門,到現在還沒回來。

“餘家不肖子孫!犯上作難,朝廷不僅會砍掉你的腦袋,而且還會誅滅九族!我怎麽養出了你這個混賬東西!”餘昌泰稍稍停了一下,不等眾人詢問,又叫罵開來,眼淚止不住嘩啦啦地往外流。

餘瑞光吃了一驚,還以為是自己不能主導商戶的思想,以至於許多商戶自願捐款捐物,送給了革命黨人,被父親知道了,父親就把這筆賬算在他頭上呢,哭喪著臉說道:“父親,我盡力了呀。我連紗廠也沒有去,直接回家來了,就是想跟父親商量到底應該怎麽辦。”

一走上經商的道路,餘瑞光在王翔宇的扶持下,很快就遊刃有餘地駕馭商業運作了。這時候,張之洞首開的官辦布紗絲麻四局都因為經營不善,瀕臨倒閉,不得不招商引資,改官辦為承包給有經濟實力的商家經營。有王翔宇做靠山,張之洞鼎力支持,餘瑞光承包了湖北紡紗局,更名為餘記紗廠。紗廠在他的經營下,不僅起死回生,而且形成了很大的氣勢。

“你真沒用!這麽一點小事都辦不了!”餘昌泰心裏更氣,索性大罵餘瑞光。

這一下,誰都聽明白了,老爺子不是罵餘瑞光,是在罵其他人。罵誰?餘瑞祥不是已經落到革命黨人手裏嗎?估計不是餘瑞祥。是餘瑞華了。小小年紀,跑出去就參加革命黨人,可見餘昌泰真該罵他。

“老爺,你不用罵,把他拉回來就不行嗎?幹嗎生這麽大的氣?”餘老夫人趕緊勸說道,一麵就要派遣下人出去把小少爺拖回家。

“把他拉回來!你去把他拉回來呀!他現在可威風了,當上了叛逆的總指揮,連黎元洪都跟他在一塊呢。”餘昌泰不聽尤可,一聽之下,怒氣更甚,憤憤不平地說道。

眾人馬上就明白過來:老爺子罵的不是餘瑞華,而是餘瑞祥。餘瑞祥不是被革命黨人抓住了,更沒有被革命黨人砍頭。餘瑞祥就是革命黨。

趙春麗驚喜地叫道:“原來二叔就是革命黨人呀!二叔真棒!”

餘昌泰怒目圓睜,惡狠狠地盯著趙春麗,想罵人了,卻一口痰堵在喉頭,竟然好一會兒也發不出聲音。

餘瑞光斥責夫人:“別胡說!二弟要是革命黨,那可是株連九族的大罪。”

“還株連九族呢。連總督和統製都被打跑了,黎元洪也是革命黨人。朝廷焉能不亡,怎麽株連九族?”趙春麗對丈夫說道:“你應該幫助二叔。”

餘昌泰猛的一聲咳嗽,把堵在喉頭的痰化開了,隨即咆哮如雷:“自古以來,婦道人家就隻能呆在家裏,不要過問外麵的事,你卻想當叛逆!真是枉費你父親的一番教導!從今往後,你不許出門,不許說話。要不然,哼!”

他把頭一甩,再也不理睬趙春麗了。

趙春麗還想說話。餘瑞光趕緊拉著她,就朝臥房拖去。趙春麗繼續喧囂不休。餘昌泰痛苦地閉上了眼睛。餘雅芳戰戰兢兢地回到了自己的閨房。餘老夫人不知所措。

很快,餘昌泰就有了主意:不認這個叛逆兒子了。

他得快點寫一個跟餘瑞祥脫離父子關係的聲明。這樣一來,餘瑞祥做出的任何事情,就跟他沒有一點關係。異日朝廷要是派遣軍隊打過來了,他說不定還可以親自動手,將那個逆賊的腦袋擰下來。

想到這裏,他血管賁漲,騰身而起,跑去書房,研好墨,準備好紙張,手握狼毫,精神抖擻地向一張張無辜的白紙宣戰,把自己的情緒全部凝結成頗具炮彈般威力的文字,氣勢磅礴地轟了過去。不一會兒,書房裏堆滿了他跟兒子脫離父子關係的聲明。

他情緒亢奮,繼續龍飛鳳舞,腦子裏一直在說:要在以往,與兒子脫離關係,是要到祠堂裏去的。現在去不了祠堂,就滿大街地貼去,讓人人都知道,餘瑞祥已經不是餘昌泰的兒子了!餘瑞祥所做的一切,都跟餘昌泰沒有任何關係了。

書房裏的光線漸漸暗了,他似乎並沒有感覺到;光線又強烈了,他依舊沒有感覺。直到把屋子裏的紙張全部寫完,再也沒有地方可寫了,他才不得不停下手裏的筆。眼睛朝書房一看,竟然不知道從什麽時候起,書房裏點亮了蠟燭。燭光搖曳,劃過滿屋子寫滿了黑字的白紙,陰森森的。餘昌泰卻不覺得陰森,心情更加激動,眼簾浮現出這些炮彈把二兒子炸得粉身碎骨的情景。

他趕緊起身,準備親自去扔炮彈,卻人老骨鬆,眼睛一昏,重重地倒在了椅子上。椅子一挪,身子就摔倒在地,發出一聲悶響。他眼冒金花,渾身痛苦難忍,不由得大叫一聲,聲音淒慘,灑滿整個書房,同時迅速擠了出去,傳遍了餘府的每一個角落。

下人最先跑了進來,一看老爺正在地上掙紮,趕緊去扶。

餘瑞光正在臥房裏跟趙春麗較勁。

二叔指揮革命黨人打跑了瑞澂和張彪,趙春麗激動萬分。她要從丈夫那兒知道二叔以及革命黨人更多的情況,不停地追問丈夫。在聽丈夫說革命黨人沒有錢吃飯,更沒有武器彈藥補充,很快就會朝廷消滅以後,她就逼迫丈夫變賣家財,用來支持革命黨人。

趙春麗理直氣壯地說道:“別的商戶都在支持革命黨人。你為什麽不支持呢?何況,二叔還是革命黨人呢。”

“別說瑞祥的事了,父親說過,他是叛逆,要跟他劃清界限。”餘瑞光嚇得要死,顫抖地說道。

“你如果不支持革命黨人,我就去支持他們。”趙春麗威脅道。

從父親那兒知道弟弟就是革命黨人以後,餘瑞光很想支持革命黨人。可是,他不敢違抗父親的旨意,隻有盡力勸說趙春麗。

聽到整個餘府上下都鬧哄哄的,他們都大吃一驚,趕緊奔向堂屋,隻見下人已經把父親從書房裏抬了出來,正要抬去父親的臥房。餘老夫人也從另一側出來了,一看丈夫不能動彈,很是著急。

餘昌泰本來沒有病,是用腦過度導致的昏厥。經下人一抖動,他就清醒過來,沒見著小兒子,連忙吩咐下人把他放在太師椅上,問道:“餘瑞華去哪裏了?”

知道小兒子去了學堂,餘昌泰更加不高興了:事情就是壞在學堂裏的!要是沒有新式學堂,哪裏會有革命黨人?趕緊命令下人出去找遍全城,也要把小兒子找回來。

幾個下人領了餘昌泰的命令,趕緊跑出去尋找餘瑞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