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章

原來,這個下人一出餘府,看到革命黨人鬧哄哄的,奔向了楚望台,馬上想起二少爺還在工程八營當隊官,擔心二少爺會被革命黨人殺掉,連忙朝工程八營跑去。到處都是鮮血,還有許許多多彈殼,卻營房裏一個人也沒有。他急得高聲叫喊,卻沒有人回答。他一間兵棚一間兵棚地找去,仍然看不見一個人。他向樓上奔去。借著燈光,隱隱約約看見幾具屍體橫七豎八地躺在樓梯上,他心一緊縮,暗自叫道,完了,二少爺被革命黨人打死了,差一點大哭起來。不過,他強忍住沒哭,趕緊去看裏麵有沒有二少爺。第一具屍體不是二少爺。有兩具屍體疊在一塊,臉都朝著地。他把它們翻過來,也不是二少爺。二少爺呢?二少爺到哪裏去了?他急得哭起來了。再朝上麵望去,那兒還有一具屍體,他手腳並用,爬了過去,依舊不是二少爺。他繼續尋找,不僅再沒看到一個人影,也沒看到其他的屍體。他隻有一溜煙地跑回家來告訴老爺以及夫人。

"祥兒,祥兒一定不要出事才好。"老夫人喃喃地說道。

"婦人之見!叛逆造反,祥兒為了朝廷,死在叛逆的手裏,也是一條好漢!"餘昌泰嗬斥夫人道。

餘老夫人無話可說,坐在那兒,一動不動。餘瑞華、餘雅芳心裏怦怦作跳,張嘴就想哭,可是,一觸及到父親那道惡狠狠的眼光,就硬是哭不出來。餘瑞光一向以父親的意見為意見,雖說心裏很惦記弟弟的安全,卻也說不出話來。

趙春麗就不同了。她一直覺得現在的生活太平靜了,希望有一點刺激。革命黨人果然起事了,她恨不得立即衝出餘府,親眼看一看革命黨人到底是些什麽人,到底怎麽跟朝廷作對。可是,久處公公的威嚴之下,她還是不敢放肆。眼下,聽說二叔有可能就被革命黨人捉住或者殺害了,她就不由得有點痛恨革命黨人了。本來,這麽一痛恨下去,她就會和公公一樣,希望朝廷快一點剿滅革命黨人,殺盡革命黨人。可是,偏偏公公在這個節骨眼上不僅不安慰婆婆,反而說二叔死在革命黨人是餘家的福氣,心裏又為之一變:朝廷究竟給予了餘家什麽呀?餘家的一切不都是餘家辛辛苦苦掙來的嗎?朝廷甚至還從餘家巧取豪奪了許許多多東西,不僅從餘家,還從幾乎所有人身上都巧取豪奪過,要不然,就不會出現革命黨人,更不會有革命黨人起事。二叔憑什麽要為了朝廷送命?

她連忙說道:"二叔不該死在革命黨人手裏。二叔應該成為革命黨人。朝廷隻知道從百姓身上巧取豪奪,革命黨人為什麽不能造反呀?我要是男漢子,一定會去當革命黨人!"

"胡說八道!"餘昌泰怒吼道:"什麽革命黨?那是叛逆!"

餘昌泰還想繼續吼下去,卻趙春麗畢竟是兒媳,當著一家老少的麵吼下去,自己臉上也不好看,瞥了大兒子一眼,揮了揮手。餘瑞光立即明白了父親的心思,要把夫人勸回房間去。卻趙春麗硬是不理丈夫的茬,繼續替革命黨說話,編排朝廷的不是。餘昌泰吼不得,打不得,有氣無處發泄,怒氣衝衝地跑出了家門。

夫人一向對父母尊重有加,無微不至地關愛弟弟妹妹,卻革命黨人一起事,夫人就變了,變得不可思議了,不僅在思想上不守婦道,而且在行動上也跟父親較起勁來了。為了維護父親的尊嚴,餘瑞光本能地想嗬斥夫人,卻一貫在夫人麵前沒有說過硬話,此時根本嗬斥不出來。父親一走,他擺脫了兩難的境地,卻又擔心父親的安全,跟著也跑出了餘府。

餘昌泰一出門,腦子裏就隻有一個念頭:去督署衙門質問瑞澂怎麽還是讓革命黨人起事了,並進一步詢問瑞澂到底采取了哪些措施鎮壓革命黨人。可是,革命黨人竟然率先向督署發動了攻擊。雙方的子彈和炮彈穿透夜幕,閃爍出流星般的光芒,在餘昌泰的眼前不停地劃來劃去。借著子彈和炮彈的光芒,透過微微細雨,餘昌泰隱隱約約看到許多人影在晃動。

他更加焦躁不安,失去了往日的鎮定,一個勁地嚷嚷道:"真是反了天了,叛逆竟然朝督署發動了攻擊!"

腳步一刻也不停,一如既往地朝督署方向奔去。下人們生怕子彈和炮彈打中了自己,不敢前進了,就不停地勸說餘昌泰趕緊回去。卻餘昌泰不聽,他們隻有繼續跟在餘昌泰的身後,朝督署走去。

餘瑞光很快就追了過來,攔住父親,說道:"父親,不能再朝前走了。革命黨人已經向督署發動了進攻,總督大人一定會把革命黨人全部殲滅光的。"

大兒子擋住了去**,餘昌泰心裏著急,一把將餘瑞光推到一邊,繼續朝前麵走去。忽然,一顆炮彈嗖的一聲,打了過來。下人們嚇得尿了褲子,趕緊亂竄。餘瑞光生怕父親有失,一下子把父親撲倒在地。炮彈從他們的頭頂飛了過去,落到了他們後前不遠的地方,擊中了一間民房。頃刻之間,燃起了熊熊大火。

透過火光,餘昌泰隱隱約約看出,從四麵八方湧過來了許許多多人影,無聲無息地朝督署衝去。他擦了一把眼睛,試圖看得更加清晰一些,卻眼前的景象越發模糊了;側著耳朵,想聽出一些聲音,依舊什麽聲音也沒有。他隻感覺到,有一個什麽東西在搖晃著自己。他收回目光,眼前依舊模模糊糊一片。緊接著,就感覺到自己被什麽東西架起來了。人還沒有完全站穩,渾身就是一陣劇烈的疼痛,腦殼一暈,就昏死過去了。等待他**過來,人已經回到了府上。

原來,在餘瑞光撲倒父親的時候,由於用力太大,而且炮彈又是在身後不遠處爆炸的,餘昌泰承受不住,耳朵暫時震聾了,眼睛暫時看不見了,身體也被震鬆了,動一動就像散了架一樣。餘瑞光和下人把他抬回家以後,迅速請來了大夫。還是那位曾經給趙春麗看過病的大夫。卻大夫還沒有施治,餘昌泰就蘇醒了,耳朵恢複了聽力,眼睛也能看得見東西。

一見大夫站在跟前,餘昌泰忍不住問道:"叛逆們都被鎮壓下去了嗎?"

餘昌泰終於得到了消息:革命黨人不僅沒有被鎮壓下去,反而攻占了督署,瑞澂出逃了,緊接著,張彪也出逃了。

廢物,朝廷養了一幫子廢物!他不由得在心裏暗暗罵道。

雖說武昌城裏還有一些殘餘的清軍正在伺機向革命黨人發動攻擊,卻因為瑞澂和張彪相繼出逃,總督署被革命黨人攻占,就不要再對清軍做任何指望了。武昌很快就會全部落到革命黨人手裏。還有漢口,還有漢陽,也一定會都被革命黨人占領。革命黨人能長久地占領武昌嗎?餘昌泰在心裏盤點著清軍的力量,盤點來盤點去,覺得隻有北洋六鎮能夠鎮壓得了革命黨人。可是,北洋六鎮雖說名義上是朝廷的部隊,卻實際上是袁世凱的私人武裝。袁世凱是一個陰險小人,是一個陰謀家。依靠袁世凱來鎮壓革命黨人,還不如就讓革命黨人奪取滿清的江山。

難道說滿清就真的完了嗎?不,滿清完不了。隻要卡住了革命黨人的脖子,就足以令革命黨人窒息而亡。用什麽辦法?武昌,大兒子餘瑞光是最大的商家;漢口,王翔宇是商界的領軍人物;漢陽,趙家在商界的聲譽也不錯,隻要趙、餘、王三家聯手,帶動其他商家不給革命黨人任何支持,革命黨人就會因為得不到資助而陷入困境。那個時候,朝廷隨便派出一支人馬,革命黨人就會徹底玩完。

想到這些,餘昌泰趕緊命令兒子不要支持革命黨;並且親自寫了兩封信,分別派出兩個下人,一個到漢口送給王翔宇,囑咐王家不要跟革命黨人發生任何聯係,也請王翔宇利用跟外國人做生意的便利,知會外國人,不要跟革命黨人發生關係;一封送給漢陽知府,要他嚴防漢陽落到革命黨人手裏。

餘昌泰做完了這些,不覺已是中午了。從昨天晚上到現在,他還沒有吃過一口飯,也沒有喝過一口水,卻絲毫不覺得餓,更不覺得渴。他的眼簾隱隱約約顯示出革命黨人坐以待斃的情景。他**極了,覺得自己為朝廷做了一件天大的好事。他要親眼看一看革命黨人是如何蹦躂的,反正他們蹦躂不了多久,現在正好看一看熱鬧,等待革命黨人被鎮壓下去的時候,就會警示那些妄起叛逆之心的人:不要輕易反對朝廷,要不然,這就是下場。

他果然走了出去。餘瑞光擔心父親的安全,準備跟父親一道出去,卻父親要他看緊餘家的財產,他就隻有囑咐一個下人,要寸步不離老爺,決不能讓老爺出現任何閃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