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然而,趙春麗不得不在幾個衛兵的護衛下,硬著頭皮和餘瑞祥一道回去趙府。趙府大門口把守著一排民軍兵士,嚴禁任何人隨意出入。一看餘瑞祥和趙春麗的架勢,他們連忙打開大門,放他們進去,並派了一個兵士,火速跑去通報趙嘉勳。

趙府死氣沉沉,人一走進去,宛如進入了墳墓。趙春麗心裏感到很不是滋味,眼睛不停地朝四周打量來打量去。庭院雖說仍然保持得很幹淨,卻幾乎沒有人走動,下人已經不知道跑到哪裏去了,隻有偶爾吹過的一陣微**動了樹梢,發出一點聲響,才顯出一點活的氣息。

跨過了庭院,趙春麗聽到從後院裏響起了一陣激動的聲音:"是我的寶貝女兒回來了嗎?"

母親的聲音讓趙春麗感到更不**了。不過,她麵露微笑,繼續和餘瑞祥一道邁步循著聲音的方向走了過去。他們很快就走近一座外觀極為精致的被樹木掩映的屋子。衛兵在門口站立著,再也不進去了。

一個略顯蒼老的女人從側邊出來了,一看到趙春麗,趕緊把她抱在懷裏,一個勁地哭叫著。她是趙春麗的生母周瑩瑩。

"父親呢?"趙春麗推了推母親,問道。

周瑩瑩眼睛一瞥,看到了餘瑞祥,眼睛有些昏花,還以為是餘瑞光呢,不覺很有點不好意思了。

餘瑞祥說道:"伯母好。"

周瑩瑩驚訝極了:"你怎麽把我當伯母呀?"

"哈哈,我說呢,姐姐參加了革命黨,就應該是這個樣子。花木蘭,不,花木蘭也沒有姐姐威武;瑞祥哥,你不是民軍總指揮嗎?你的手怎麽啦?受傷了嗎?"一個歡快的聲音從另一側傳了過來,緊接著,一個二十一二歲的少年輕快地跳到他們麵前,一雙眼睛不停地打量著餘瑞祥。

周瑩瑩恍然大悟,站在麵前的是餘瑞祥,不是餘瑞光;女兒和餘瑞祥都是革命黨,再也不是從前的女兒和世侄了。

"如果你覺得當革命黨威武,你也可以當革命黨呀。"趙春麗微笑道。

"趙家不允許逆賊進門,難道你不知道嗎?趕出去,把他們都給我趕出去!"從裏麵傳來了一個怒吼聲。

周瑩瑩立即變了臉色,趕緊就要對著屋子說什麽。卻趙春麗徑自地衝進屋子。趙嘉勳坐在一把太師椅子上,腦後仍然拖著一條長長的辮子,身上依舊穿著那套漢陽知府的官服,顯得頗有些威嚴,也頗有些滑稽。

趙春麗衝到了父親麵前,說道:"那些世代受到清廷重用的達官貴人,都投靠了革命黨;你不就是一個漢陽知府嗎?為什麽這麽頑固?"

"住嘴!"趙嘉勳突然跳了起來,一巴掌打在趙春麗的臉上,怒罵道:"你不要在我麵前散布謠言,你不是我趙嘉勳的女兒,你是叛逆,你給我滾出去!怎麽樣,朝廷已經派兵打過來了吧?已經把你們趕到漢陽來了吧?你們等著吧,你們會死無葬身之地的!"

趙嘉勳的確非常痛恨革命黨人。

在武昌起事之前,他參加了瑞澂主持召開的討論會。鑒於漢人對滿清非常不滿,他極力主張不要對革命黨人大開殺戒,應該采取安撫的政策。他在漢陽卻加強了戒備,命令軍警嚴密地監視著一切可疑分子。後來,武昌果然抓到了三個革命黨人。他接到湖廣總督瑞澂的命令,連夜渡過長江,前去武昌,和武昌知府以及督練公署總辦一道審訊並殺掉了那三個革命黨人。一回去漢陽,他立即提升戒備等級,與新軍標統一道,商議對付革命黨人的辦法。名冊雖說已經掌握在瑞澂手裏,他卻不會按照名冊去捉拿革命黨人,他的主要任務是防止激發革命黨人起事。因而,他采取了很多安撫措施,對所有的新軍大加籠絡,並且時刻提高警惕,準備一旦武昌那邊有事,就立即帶領人馬前去救援。他日夜不得安寧,等待了兩天,跟武昌竟然完全失去了聯絡。他意識到不妙,決計立即帶領軍警前去武昌,沒想到,漢陽的革命黨人竟然起事了,很快就打到了知府衙門,活捉了他。他以為自己會死在革命黨人手裏,卻革命黨人沒有殺他,隻是逼迫他參加革命黨,支持革命黨。他決不會當叛逆,就一直穿著那身官服,坐在衙門裏,等待著死亡的到來。卻革命黨人不準他在衙門辦公,把他和他的一家人趕出了衙門,把他軟禁在趙氏家族的庭院裏。他一樣沒有更換衣服,要保持大清官員的威風,一直在家裏,哪裏也不去。他手下的人馬,早就煙消雲散。他身邊隻有自己的家人和一些下人。他不準家庭成員剪辮子,不準家庭成員放足,不準家庭成員議論朝廷的是非,不準家庭成員說革命黨人的好話。在他的嚴令下,趙家形同墳墓,有許多下人以及丫鬟開溜了。

整個趙氏家族,隻有趙承彥可以自由外出,可以經營趙氏家族的榨油坊。趙承彥對革命黨人充滿了同情。他身在商場,親眼目睹了許許多多怪現象,對清廷殘酷地壓榨和迫害百姓,認識得比趙氏家族其他任何一個成員都要深刻得多。但是,他不能違抗父親的命令,不敢支持革命黨人。聽說餘瑞祥是革命黨人武昌起事的總指揮、妹妹趙春麗也參加了革命黨,他就瞞著父親給革命黨人提供了一些資金援助。雖說幾乎每一天都要經受周瑩瑩與李香香的嚴厲監視和盤問,他卻有辦法對付過去。

趙嘉勳不想知道外麵的事情,卻外麵的事情總是要灌到他的耳朵裏去。不是兒子趙承彥告訴他的,是革命黨人告訴他的。比喻餘瑞祥參加了革命黨,是指揮革命黨人攻下督署的臨時總指揮;比喻女兒已經離開了餘府,參加了革命軍,擔任了婦女隊隊長,都是革命黨人告訴他的。

剛一聽說餘瑞祥是革命黨,趙嘉勳感到格外震驚,生怕革命黨人會欺騙他。隨即,聽說女兒離開了餘府,也參加了革命黨,就更令他震驚,更令他不願意相信這是真的。

自從革命黨人起事以來,他對大兒子發出了第一道指令:"去,打聽一下,趙春麗是不是真的當了叛逆。"

女兒真的參加了革命黨,他怒罵道:"如此沒有廉恥的女人,不配作我女兒!"

還有一個可怕的消息等著他:王翔宇的兒子王俊林,也是革命黨人,正在漢口指揮民軍跟清軍作戰;幾乎整個王氏家族的成員都在支持叛逆,都是叛逆!

這個世界究竟怎麽啦?誰都可以當叛逆嗎?誰都可以當叛逆,自己也決不當叛逆,趙氏家族的其他成員也不許當叛逆,他對家庭成員就管得更為嚴厲了。小兒子一向對什麽都好奇,總想出去見一見革命黨人,他就是不讓小兒子出去。

後來,趙嘉勳終於聽到了一個好消息:王俊林反正了,投靠清軍了,掉過頭來打民軍了。他感到很痛快,也希望餘瑞祥和趙春麗幡然醒悟。卻餘瑞祥和趙春麗就是醒悟不了,他心裏的火氣一天比一天大。

民軍在漢口打了敗仗,被王俊林一把火燒到漢陽來了。趙嘉勳心情愉快極了。讓叛逆們統統死在朝廷的鐵拳之下吧!他經常在心裏咆哮。他經常可以聽到從漢口那邊打過來的炮聲,愈發急切地盼望清軍趕快渡過漢水,把民軍全部消滅光。他不再需要革命黨人告訴他消息,開始主動打聽消息。他經常一天要詢問大兒子好幾遍清軍到底打到哪裏來了。

趙承彥暗地裏參加過修築工事的工作,卻不能告訴父親事情,說道:"民軍已經加強了戒備,清軍隻是在漢口那邊**,恐怕一時半刻,是打不到漢陽來的。"

希望清軍快一點打過漢水是一回事情,清軍何時能打過漢水卻是另一回事。身為漢陽知府,趙嘉勳知道這需要一個過程,不過,心中有希望,有盼頭,精神就比以前大了許多。

這時候,他赫然發現:趙府已經被夫人搞得亂七八糟。當年在知縣任上,夫人周瑩瑩和第一個妾李香香一直陪伴在他的身邊。一個夫人一個妾,情同姐妹,幹什麽事情都是一塊商量著辦,夫人有夫人的威嚴,妾有妾的風範。她們不僅從他身上雨露同沾,而且還顧及著遠在漢陽的另一個妾和另一個兒子。就是從那個時候,他對夫人和李香香異常放心,把家裏的事情全部交給她們處理。沒想到,她們竟然都是裝出來的,暗地裏讓劉芳芳和大兒子趙承彥飽受委屈。於是,聯想到女兒當上了革命黨,他把一切怨恨都發泄在夫人和李香香身上。這兩個女人承受著他的謾罵,也不分辯。倒是劉芳芳過意不去,時常在趙嘉勳麵前說一些她們的好話。趙嘉勳就越發覺得對不住趙承彥和他母親。不過,饒是如此,常年養成的習慣還是改不了:夫人還是趙府主宰,劉芳芳還是受氣的小媳婦。

現在,趙嘉勳不僅親眼看到了趙春麗,而且親耳聽到了趙春麗鼓吹造反。他終於找到了發泄的對象,一巴掌打在女兒的臉上,就是打在夫人心上。夫人一陣驚嚇,大叫一聲,就朝他撲去。李香香聽到動靜,來到了堂屋。一見周瑩瑩撲向了趙嘉勳,不由分說,也想上前去幫忙。卻趙嘉勳好像沒有看到她們,再一次揚起手,又要打女兒。

餘瑞祥手疾眼快,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說道:"世伯。趙春麗是革命黨,是趙家的光榮,你不能打她。"

"逆賊,你也是逆賊!我要替你父親教訓你。"趙嘉勳氣得渾身哆嗦,掙紮著抽出手來,就要打餘瑞祥。

"父親,你不能不講道理。"趙承博飛身前來,擋在餘瑞祥麵前,說道:"你難道不知道嗎?瑞祥哥是民軍戰時副總司令,除了黃興,民軍裏麵數他的官最大。你怎麽能教訓他呢?"

"畜生!"趙嘉勳趕緊嗬斥小兒子:"你是從哪裏得到這些的消息?說,是不是經常跑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