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虞和人飛馬離去後,滿盞之和小魚兒牽馬並排而行。一路上秋風習習、黃葉紛紛、衰草層層,不聽人說話、隻聞馬蹄聲,不見鳥雀飛、隻見人影斜。小魚兒終於打破沉默說,盞之哥,這秋陽多暖和呀,要是我們這樣一直走下去,直到天荒地老、海枯石爛,多幸福呀。

滿盞之拉著她修長細膩的手指說,人逢亂世、性命不保,哪有這樣的好事呀。幸福人生、甜美家園,曆來隻聞天上有,世間哪得幾回聞?

小魚兒忽然發問,盞之哥,佛寶山有這般景致不?

滿盞之神采飛揚地說,佛寶山的景致呀,是天底下第一號去處。北有棋盤山星落,南有白雲寺香火,東有大峽穀飛瀑,西有月琴湖連波;陽桃香飄十裏路,映山紅花鋪百坡,幺妹林中唱情歌,阿哥塘邊擺手腳。

小魚兒羨慕地說,等新順王坐了天下,我們一定回去看看,請土家幺妹教我唱情歌跳擺手舞。

滿盞之搖頭說,佛寶山不是隨便可以出入的,處處關口、層層崗哨,驗證通過、無證難行。

小魚兒嘟著嘴巴說,土司老兒真是毒蠍心腸,連百姓自由往來的權力都剝奪了。

滿盞之又說,土家幺妹的情歌,也是不能隨便唱的,唱出來就收不回去了。

小魚兒眨巴著一雙清澈的大眼睛問,我唱我的歌,我擺我的手,想停就停、想唱就唱、想擺就擺,還要土司老兒蓋印批複嗎?

滿之盞笑著說,一方水土養一方人,一方林木藏一方虎。土家人的擺手舞,要逢重大節慶才可以千百人集體圍著篝火擺手跳舞,或院壩、或草坪、或田野,綿延深夜方息;土家婚姻除了以人為媒外,還有以歌為媒,就是男女對歌,雙方唱得情深意切了,就可以過門成婚了。如果你和人家對上了,不嫁或者不娶,就是輕薄癩皮,人人得以口伐心誅。

小魚兒紅著臉兒、挽著粗黑的長辮說,我隻給你個人唱,輕輕地唱,不讓他人聽見,行不哥?

滿盞之一把將她摟在懷裏輕聲說,小魚兒,一直沒有時間聽說你的家事,你是郞門成了王後義女的呢?

小魚兒忽然噙著淚水說,說來話長呀。你有爹爹尚且可找,我卻沒有爹爹可找呀。

滿盞之好奇地問,難道你的爹爹也失蹤了嗎?

小魚兒搖搖頭說,不是,被人殺了。

滿盞之氣憤地說,郞門不去報官?

小魚兒咬著潔白的糯米牙冷笑著說,我爹爹本來就是巢湖島主,一個英雄好漢,常常與官府作對,打劫官府船隻、結下生死梁子,還敢報官嗎?說一定殺害我爹爹的人,就是朝廷暗中收買的呢。

滿盞之關切地問,那麽,你娘呢?

小魚兒淒然地說,據說被殺人者搶走了,至今不知道生死何方。據說,我娘是巢湖中第一大美人,在綠波**漾的湖水中,就是魚群也湧來觀賞我娘的倒影呢。當然,最喜歡她的,還是我那島主爹爹了,每每出船歸來,不僅親手給我娘熬烏龜王八湯,而且還唱溫婉多情的漁歌呢。

滿盞之望著悲戚的小魚兒,一股憐憫之氣在心中漸漸聚攏,聚成一顆堅硬的烈火卵石,拉著她的手說,沒有找過新順王嗎,派出幾名高手為你爹娘報仇雪恨?

小魚兒淚流滿麵地望著他說,娘和她的丫鬟裴姐姐被搶走時,我不過月餘,是高迎祥闖王的義軍路過時抱走了我,一直由義母王後撫養。義母常常說,私仇為小、民仇為大,家恨為短、國恨為長,隻要你義父擁踞了廣闊天下,殺盡了朝廷貪官汙吏、地方劣紳惡霸,你的家仇難道還能不報嗎?你說這話對不,盞之哥哥?

滿盞之眼前立即浮現出一幅幅落難孤兒辛酸成長圖畫來:哭喊、跌倒、饑寒、襤褸、肮髒、虐待……然後輕輕地歎出一口氣說,真是“同是天涯淪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識”呀。

小魚兒說,我是王後一手拉扯長大的,還收養我為義女,如果沒有她,我小魚兒早就冷死餓死在路邊草叢了。你說,我能不一生拚命報答她嗎?這次回返西安,一路上明軍層層堵截,該有多少血戰呀,王後也該有多少危險呀。我不在她身邊護衛,能行嗎?就是粉身碎骨、肝腦塗地,也是應該的呀。

滿盞之感動地說,“滴水之恩,湧泉相報”,這是先祖的遺訓,我們應該隨時謹記才是。像新順王和王後這樣的大恩人,就是終身追隨、生死相依,也不能報答萬一呀。

小魚兒仰望著他輪廓分明的臉頰,停頓半晌才說,我去護衛王後了,沒有人護衛你了,也得處處小心、時時提防,刀槍無情、弓箭無眼呀,哥!

滿盞之穩健地說,我倒不怕,隻是你要當心呀,戰事慘烈,無人照顧你呢。

想起離別的痛苦,小魚兒撲在他懷裏“嚶嚶”啜泣起來。滿盞之也**難控,捧起她淚痕斑斑的紅潤臉兒,依依憐愛、垂垂生情,正要低頭親吻時,一個聲音忽然從背後傳來,掌旅大人,權將軍通令,大軍開拔囉,大軍開拔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