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宗教遺風1

宗教遺風

說到文化的利川,人們總愛用“巴楚文化的交匯地”來表述。我想這的確是有道理的。利川由於地處出蜀入楚之地,文化呈現巴楚融會的特點,也呈現中外交融的特點。宗教文化的諸多遺存,成為利川一類獨特的文化現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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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經輕描淡寫地去過一次花梨嶺天主教堂,但隻是匆匆走過一遭,對教區的總體布局和幾座教堂建築的外觀多少留下點兒印象。畢竟,我不是天主教的信徒啊。但是後來,我意識到,天主教堂作為一種文化現象的存在,還是有必要作些了解的,於是便有了第二次造訪。

再次去花梨嶺,是2006年深秋一個大霧彌漫的天氣。時間是事先預約好的,趕上那樣的天氣,到花梨嶺去看天主教堂,似乎正好給我們一個恰到好處的印象和感受。

花梨嶺天主教堂位於涼霧鄉的李子槽,柏油公路一直通到教區。我們乘車來到教區大門——原來是沒有那道大門的,教堂要舉行建堂一百周年慶典活動,省民宗委撥專款剛剛修建的。查閱有關資料,有的說始建年代不詳,但更多的是有年代記載的,比較一致的說法是,始建於清道光十七年(1837年)。因外國傳教士和不法教民相互勾結,欺田霸產,圖財害命,利川人民不堪屈辱,於光緒二十四年(1898)掀起震驚清廷的“利川教案”,將花梨嶺教堂付之一炬。清政府派重兵將反洋教鬥爭鎮壓下去,並給教會賠償白銀,於光緒二十六年(1900年)重修教堂,光緒帝還親筆題寫匾額:“敕建天主堂”。可教堂第二天就是建堂一百周年慶典,大門牌樓上掛著“熱烈慶祝花梨嶺天主堂建堂一百周年”的大紅標語,這讓我沒弄明白,如果按始建的1837年算起,距今已是169年;如從重建的1900年算起,又是106年。不知那一百周年是怎麽算得的?來到教堂大門口,首先給我的便是一個矛盾和疑問。我想那也正是有關教堂的種種給我的基本感受吧?花梨嶺天主教堂從開始建立,到之後的幾經沉浮,到現在的依然存在,無不給人以一種矛盾的感覺。

利川這方古巴國的領地,從遠古巴人到今天的土家人,一直浸染在巴蜀文化與楚文化的交相影響之中。在宗教信仰方麵,雖然存在多神崇拜現象,但仍有自己的體係和特定的內容,從土家人的圖騰崇拜、鬼神崇拜、祖先崇拜、自然崇拜,到東漢時期傳入土家地區的中國土生土長的道教和從印度傳入的佛教,在漫長的曆史進程中,土家人原始信仰的諸神跟道教、佛教所屬的各種神祇並存,原始宗教與人為宗教相互影響,逐步為土家地區人們所接受,形成了利川複雜共存的宗教格局。而天主教的傳入,可謂來勢凶猛,在十九世紀末期,僅利川縣域內就呼啦啦建起大小15座天主教堂,花梨嶺教堂是建立最早、規模最大的一座,鼎盛時期神職人員達30餘人。20世紀30年代後期,花梨嶺天主教堂甚至成為施南華籍教區的總堂,下轄利川、恩施、鹹豐、來鳳、宣恩五縣教堂的教務。曾先後有法國、比利時、意大利、荷蘭等國的傳教士來此傳教。但這種異域文化的強製性傳播,受到了利川人心靈上的排斥和行為上的抵製,直到今天也似乎並沒有完全融入到利川的宗教文化中去,在有關花梨嶺天主教堂的評價資料中,仍被稱為“帝國主義對我國進行文化侵略在鄂西的重要據點”。

花梨嶺天主教堂地處群山環抱之中。冒著霏霏細雨,我們朝大霧中的教堂走去。整個天主教堂主要由修道院和天主堂構成。首先來到修道院,修道院亦稱女堂,坐落在一座山下,為兩層木構四合院建築,上蓋青瓦,外為石牆,建築平麵呈矩形,四周石垣圍護,坐東向西,後麵山上綠樹蔥鬱,古木森森,使整個女堂呈現出一派雅靜莊重氣氛。修道院前方是一條青石鋪成的人行道,沿著水杉夾道的石板路走去,經過育嬰堂,迎麵是一條依山就勢鋪砌而成的九十九級青石階梯。那象征著天堂之路的階梯盡頭是一道穹形拱門,拱門上方肅穆地樹立著一枚耶穌受難的十字架。拾級而上,再登上三十三級台階,穿過拱門,便來到了天主堂。天主堂人們亦習慣稱作男堂,建於一座山頂之上,坐西向東,建築較修道院更為宏偉,磚石結構,四合院式,中有天井,占地約3000平方米,建築麵積1700平方米,建造風格中裏有西,文中有武。所謂中裏有西,即於中式的四合院中配以歌特式、羅馬式穹窿拱頂的聖心堂。聖心堂就在天井的右側,裝飾得莊嚴肅穆,每逢周日,信徒們便聚集到這裏舉行彌撒;每年的8月15日,是聖母升天節,聖母升天節是天主教一年中最重要的四大瞻禮之一,要在神甫的主持下,舉行大禮彌撒,儀式莊重肅穆。所謂文中有武,即於教堂圍牆的西北和東南兩角各建有一座“碉樓”。西北角的“碉樓”是名符其實的,是1898年利川教案之後,教堂為加強防衛而建造的,也是教堂跟當地民眾矛盾對立的證明;東南角的“碉樓”則實為一座鍾樓。

時光流逝,風走雲飛。眼下的花梨嶺天主教堂,已屬宜昌教區管轄,有神職人員9名,現任神甫姓龔,畢業於北京天主教堂神哲學院,之後又在北京外國語大學研習過英語,是在中國的土地上成長起來的新型神甫,他的布道思想也多有“中國化”的成分,也許那正是花梨嶺天主教堂跟當地民眾的關係能夠趨於平靜祥和的重要原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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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利川呆上三年,對利川的山山水水也產生了深厚感情,便總覺得到處都充滿了靈運仙氣。忠路鎮木壩河南岸,有一方“前有眺,後有靠”的仙福之地。那裏背依青山,蒼翠的群山如萬馬奔騰;下臨木壩河,清澈的河水似玉帶環繞;前有寨公寨母雙峰對峙,情意綿綿,充滿浪漫情調。難怪那座至今保存完好的道觀三元堂,要選建在那裏呢。

據史料記載,自東漢時期,道教傳入土家地區,並逐步為土家人接受,“魏晉以降,土家族信道者日眾。”土司製度時期,土家族地區開始建有大量的道觀,利川道觀三元堂當屬其中之一。

道家以天、地、水為三元,故稱三元堂。三元堂為木結構殿廡式道觀建築,始建年代不詳,隻知現存道觀為三元堂道首羅宗題於光緒二十七年(1901年)所擴建,距今也已有一百多年的曆史。整個道觀分為三進,依山勢成階梯式擺布,東西寬50米,南北長60米,建築麵積約3000平方米。正門前有10級石梯,階沿用整長條石鋪就,用料十分講究。由前殿入天井過道,登石梯進入正殿。正殿中堂左右各有過道、廂房。正殿後正中天井上建玉皇閣,高閣聳立,突兀於整個建築之上。後殿兩廂,彩樓回旋,左右對峙。整個道觀,布局巧妙,紅牆黑瓦,飛簷鬥拱,巍峨壯觀。殿內雕刻精細繁多,內容多為神仙故事。石柱礎雙層或三層縷空,鹿鳴鶴舞,玲瓏剔透,其工藝之精湛實為罕見。

道觀四周,林木蒼翠,風景秀麗。過去道觀旁側曾有兩株古樹,一株香樟,一株刺楸,將道觀映襯得分外幽靜清雅,可惜在我去利川之前早已被砍伐掉了,隻有彭一新同誌曾經拍攝的一幅“絕照”,為那兩棵古樹的曾經存在作為證明。直到今天,每當我想起三元堂道觀旁的那兩棵古樹,仍深感惋惜。

如今道教活動已沒有開展了,但三元堂道觀依然保存完好,就坐落在利川去重慶彭水的公路旁邊,去去來來的人們多有在那裏停車參觀的,穿行在道觀的廳殿之間,仍不免對一種宗教文化曾經在這裏的興盛作些追憶,追憶中似乎仍能感受到仙風道氣的熏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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利川雖然受到多種外來宗教的影響,並至今仍然是多種宗教並存,但影響最為深刻、最為普及的外來宗教,還是要數佛教。曆史上利川到底建過多少佛教寺廟,沒有一個準確的說法,但就現存的寺廟和寺廟遺址來看,足以說明佛教在利川的影響是廣泛而深刻的。

位於團堡集鎮附近一座小山頂上的石龍寺,是利川至今保存基本完好的古寺廟。

我走進那座古寺,是在2004年的冬天。沿著那條綠樹簇擁的小路走近石龍寺時,那古老的牆壁映入眼簾,我的思緒就沉浸到那座古寺的曆史裏去了。

石龍寺始建於明洪武元年(1368年),是利川市也是整個恩施州最古老、保存最完整的古建築之一。站在寺門前,隻見巨大條石嵌成的寺門的門楣上方,陰刻著“石龍寺”三個大字,大門兩側刻有一幅對聯,上聯為“仙鶴棲鬆非佛國勝似佛國”,下聯為“石龍繞殿似人間不是人間”。審讀著那些凹陷的文字,我的內心也如那石刻布滿了滄桑之感。在漫長的曆史歲月中,石龍寺經受了怎樣的起伏興衰呢?

查閱史料,才知道石龍寺最初並不是寺廟,是酉陽土司後裔冉如龍所建家廟,清代經多次重修,範圍不斷擴大。清乾隆三十二年(1767年),當地名士周大坤等人找冉家商量,認為“此山鍾靈,上有石龍,前臨金子(山名),有關文風,與其秀毓一家,不如榮分眾姓”,得到冉家同意,隨後改家廟為佛寺,並塑諸神像,將其裝扮得金碧輝煌。乾隆五十四年再次重修。同治十二年(1873年),在知縣何蕙馨的支持下,正式將石龍寺辟為義學。光緒九年(1883年),施南府知事王廷禎來到學校,見神儒混雜,認為不妥,命令將義學遷至山下,石龍寺又恢複寺廟。民國二十六年(1937年)前後,擴建碉樓、廳堂,設鄉公所。解放後又曾先後辟為糧倉、學校。2000年10月,當地政府對其進行修繕,並加以保護,石龍寺才成了呈現在我眼前的那個樣子。

寺廟的外圍牆壁為條石火磚砌築,進得門去,才看到裏麵全為木質構造。總體看,石龍寺為殿堂式廟宇建築,共四進三殿一廳,大小天井7個,總麵積2000餘平方米。中間一進兩殿建於明代,距今已有600多年曆史;前後兩進建於清代,後麵一進於清末被燒毀,補建於民國二十六年。主殿的大門也是由條石嵌成,上方亦有一石牌,上刻“石龍寺”三個大字,楷書;大門兩邊也有一幅門聯:“仙擁靈山飛法雨,龍藏勝景起祥煙。”穿過主殿,後麵是一個天井,天井的地上有條石扣成的一方形水池,一條天然形成的“石龍”臥於池內淺水之中,這便是石龍寺寺名的來由。過去那龍頭也是天然生成的,可惜“文革”中被不信“邪”的造反派給砸掉了,1986年,當地群眾用水泥做了一個“人造龍頭”,才恢複了整條龍的形象。那龍身逶迤伏臥,龍目雖然圓睜,龍頭卻是低耷著的,使得整個龍的形象顯得低調平靜,甚至有些萎靡,少了許多昂揚氣勢。是曾經遭受的打擊教會了它保持那樣一副神態的麽?

寺內石刻眾多,木雕紛呈,雖曆經“文革”浩劫,仍有不少保存完好。在寺內隨處走動,細細觀賞,隻見石刻年代上起乾隆,下至光緒,內容涉及當地政治、經濟、宗族、宗教、教育等方麵,具有很高的史料價值;木雕內容包括人物、動物、樹木、花草,形象生動,工藝精湛,充分展示了當地土家人的藝術才華。

石龍寺曆經明、清、民國三代,最終被較為完好地保存下來,實在是一件不容易的事情。香煙嫋嫋、晨鍾暮鼓的情形雖已遠去,但置身寺內,仍讓人感到一種神聖肅穆的氛圍,耳邊依稀能聽到陣陣木魚聲中的唱誦。

那是心壁碰折的回音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