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輕歌勁舞2
利川的薅草鑼鼓也是很有名的。旨在統一勞動步調,鼓勁加油,以提高勞動效率的薅草鑼鼓,有的將其列為山歌一類,也有人認為應歸於民間器樂,因為除了開場和收尾部分的歌詞相對固定外,中間部分大多是根據勞動場麵的具體情形現編現唱的,所以也有人認為應該列入曲藝一類。但不管怎麽說,主要還是唱。自從農村包產到戶以後,那種大型的集體勞動場麵已難得一見,薅草鑼鼓也隨之失去了賴以生存的環境和載體,現在已隻有一批上了年紀的人還能演唱了。2005年,中央電視台的記者到利川,找到譚宗派老先生,說要拍攝薅草鑼鼓。本來薅草鑼鼓在整個土家族地區都有,但譚老先生耍了點心眼兒,說利川的薅草鑼鼓最有代表性,於是就在利川組織拍攝了。工夫不負有心人,節目在中央電視台播出之後,被有關專家譽為“文化孤本”。2006年,利川借慶祝建市二十周年的機會,舉辦經貿活動,為宣傳利川的文化旅遊資源,要編輯出版一本畫冊,考慮到要把薅草鑼鼓那個“文化孤本”反映一下,可沒有這方麵的照片,叫彭一新去拍,也是專門組織才拍到的。這讓我很是擔心,再過些年,那些上了年紀的人沒了,薅草鑼鼓也就隨之消逝了嗎?這個問題一直困擾著我,我想,這也應該是所有關心我們土家民族民間文化的人們共同關注的問題啊。
利川的山民歌大量蘊藏在民間。為了加強保護,不少文化幹部做了大量收集整理工作,取得了很多成果。一次,我跟新任市委常委、宣傳部長周崢嶸同誌談起利川山民歌的收集整理問題,她告訴我,她的父親周敘卿在五六十年代就收集整理了很多,堆到那裏幾多高一撂,可惜在“文革”期間散失了,之後一直不知去向,深為遺憾。我建議她把利川的山民歌再搞一次征集,爭取集成出來,她也有那個意思。我是真的希望能看到那本《利川山民歌大全》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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利川有一種舞蹈,被西方人譽為“土家人的迪斯科”,那種舞蹈叫肉連響。
去到利川之前,我就是知道肉連響這種舞蹈的。2003年6月25日,恩施州政府對首批16位“民間藝術大師”命名,並在當時的鄂西賓館三樓大會議廳舉辦了一場民間傳統藝術表演,讓滿場的觀眾看得眼花繚亂,笑聲不斷,掌聲也不斷,氣氛十分熱烈。表演的就有肉連響,表演者名叫吳修富。吳老表演時著裝十分簡單,頭帶紅綢黃蘇頭飾,**著上身,僅穿一條黃色鑲邊短褲,手腕、腿肚和腳脖處係紅帶銅鈴環,舞蹈起來嘩嘩作響,節奏強勁的鼓點中,表演者靈活地舞蹈著,雙手在額頭、手臂、胸前、腰間、臀部、大腿等各個部位拍打出啪啪的聲響。那是我頭一次看到肉連響表演,讓我看得都有些傻眼了,感到十分新奇。
看過那次民間藝術表演五個月後,我被調到利川工作。到了利川,我才對肉連響有了更多了解,知道肉連響是一種土家傳統舞蹈,跳起來動作靈活有力,節奏明快,既具有很強的娛樂性,又極富表演性。那次在州裏表演並被授予“民間藝術大師”稱號的,就是肉連響的傳人吳修富。
後來我對肉連響作過一些專門了解,知道肉連響這種舞蹈的曆史是可以追溯到我們土家人的祖先遠古巴人那裏去的。
早在公元前1401年,商朝自邢邑遷都殷邑(今河南安陽),改國號為殷以前,巴人就已活躍於我國的曆史舞台之上。天性浪漫的土家先民,以能歌善舞著稱於世,有“無事不歌舞”的習俗。死人了跳,節慶時跳,就連打仗作戰時也常以歌舞形式出現,成為克敵致勝的武器。相傳,早在公元前1122年,巴人參加武王伐紂的戰爭中,就“歌舞以淩殷人。”戰鬥中,巴人高唱戰歌,呐喊助威,手執武器,作出各種刺殺動作,史籍上稱為“前歌後舞”。遠古時期的那些勇士們跳的那種頗有些怪異的舞蹈,沒見有確切的名稱,但我想,那一定就是“肉連響”或是“肉連響”的前身。
幾千年過去,土家人的祖先創造的文化,包括遠古巴人所跳的舞蹈,經過一代又一代土家人的言傳身教,口授心悟,被繼承下來,並隨著各個曆史時期的社會形態和生產生活方式的演進,得到不斷的創新發展。生活在傳統“歌舞之鄉”的吳修富,便是數不清的文化傳人中極富天賦和創造性的一個。
吳修富是利川的名人,他的名字跟肉連響一道,早已傳到海外去了,這在80多萬利川人中,算得是鳳毛麟角。人們習慣稱他“吳老漢兒”,利川姓吳的不知有多少,老漢也難計其數,但說起“吳老漢兒”,誰都知道就是指的吳修富。當我第二次見到他時,他已是快八十歲的人了,身體依然強健,性情依然開朗。滿頭銀發,閃爍著他漫長的人生曆程,折射出他快樂的生命故事。
吳修富就出生在利川城裏。小時候跟別人學理發,後來愛上打籃球,吹裁判。在學理發的時候總是心不在焉,看到別人演花燈,打連湘,跳擺手舞,他就坐立不安,手舞足蹈,跟著比劃來比劃去,揣摩去揣摩來,漸漸地,對節奏有了感覺,對動作有了理解。沒有道具,就自己製作,或是隨便抓一件什麽東西在手裏搗騰;沒有伴奏,就亮開嗓子吼,就用手指搓響指,就用巴掌在身上拍打,為了拍打出響聲,就脫去身上一切能夠脫掉的穿著,最大限度地**出身上一切可以露出的部位,連鞋子索性也脫掉了,打著赤腳跳,終於就摸索編排出一整套完整而又獨到的程式性的動作——擰腰、圓轉、顫擺、扭身、順拐、秧歌步、穿掌收腿跳、顫步繞頭轉身,拍打分雙打、十響、七響、三響等等,舞蹈起來柔中帶剛,節奏明快,風韻獨特。
肉連響被他演練成為一種風格獨特的健身舞蹈,讓當地年輕人看得眼熱起來,情不自禁地加入進去,跟他一起跳。這讓他再次受到鼓舞,也受到啟發,在原來的基礎上進一步發展,編排出更加複雜豐富的動作和表演形式,以滿足集體舞蹈的需要,在單純娛樂健身功能的基礎上,又增強了表演性,使肉連響跳起來更有情趣,看起來更有意思。於是吳修富跟他的搭檔們開始將肉連響從院壩搬上舞台,市裏有什麽重大慶典活動,或是逢年過節搞演出,都邀請他去表演。這樣一來,他跟他的肉連響就有了更加廣闊的表演舞台,從市裏跳到州裏,又從州裏跳到省裏,並一直跳到了北京,跳進了中央電視台,跳給全中國的電視觀眾看。
隨著肉連響受到越來越多的關注,吳修富開始意識到,自己所熱愛的那個舞蹈已不再隻是一種娛樂,而是一種文化,一種土家人獨有的文化。於是他開始有意識地帶學徒,隻要是願意跟他學的,他都樂意教,手把手地教,不厭其煩地教,為的隻是讓肉連響這種舞蹈得以發揚光大,為的是使土家民族文化得到不斷傳承。現在他自己恐怕也記不清,到底有多少人跟他學過這門絕活兒了,就連好多外國人也拜他為師,而最有影響的一次收徒弟,是他在中央電視台當著億萬觀眾的麵,教著名節目主持人崔永元跳肉連響的那次。
那是2005年,中央電視台評選中國魅力名鎮,他代表利川市的謀道鎮,在中央電視台演播廳跟安徽的西地宏村“比拚”,當他酣暢淋漓地表演過肉連響後,崔永元采訪他,問他一些問題,然後就請吳老教他跳肉連響,當時吳老還賣了個關子,不肯教,原因是他認為崔永元學不會。崔永元不依,說你教都沒教怎麽就知道我學不會呢?於是他就教,兩人在台上跳了一陣,比劃得倒是很像。崔永元問他,自己跳得怎麽樣,他卻說是他教過的徒弟中最笨的一個。那當然是開玩笑。他明白崔永元不是真要學會,更不是真的想要得到他的表揚,隻是為了活躍氣氛。
吳修富老人已是近80歲的人了,可精神狀態卻好得不得了。我想,那一定是從他對肉連響的情有獨鍾和創新發展中受到了很大益處。這一想法在之後不久,從他自己的說法裏得到了證實。可還有個原因,是我之前沒有想到的。那次他在中央電視台表演後,代表西地宏村參加“比拚”的著名詞作家閻肅跟他有一段交談。閻肅先生問他多大年紀,他激動地用手比劃著說,78歲噠!閻肅先生嗬嗬笑著說,你比我大兩歲。又問他身體為何那麽好?他說的就是兩個原因,一個是他喜歡跳舞,跳肉連響;二個是他喜歡喝酒,說他這輩子已經喝了兩萬多斤包穀酒噠!這個答案讓閻肅先生一時算不過賬來了,掐著指頭計算。吳修富老人告訴他,一天一斤包穀酒有多無少。山裏的包穀酒就是這樣養人。
肉連響的名聲越傳越遠,越傳越響,早已跟《龍船調》一樣,成了利川民族文化的一塊響當當的品牌。騰龍洞那台土家風情歌舞《夷水麗川》把肉連響改造後搬上了舞台,天天演給四麵八方的來賓看。但那是藝術化了的東西,有了更加華麗的穿著和表現形式,外麵來的人覺得不夠味,想看原汁原味的肉連響,想看吳老漢兒表演的肉連響。參加州裏組織的“中外攝影家看恩施”活動的攝影家們也好,電視片《神話恩施》攝製組的同誌們也好,去到利川,都點名要吳老漢兒出麵,要看他表演的肉連響。吳老漢兒也樂意出演,樂意讓更多的人了解和認識肉連響。兩次活動都是我代表市裏出麵組織的,得以親眼目睹吳老漢兒跟他的弟子們那原始粗獷的表演,讓我沉浸在舞蹈的藝術氛圍裏,沉浸在他們對民族文化熱愛與敬業的感動裏。
為中外攝影家表演的那次,是一個陰雨天氣。為了給攝影家提供更多土家文化的信息,也便於多人同時拍攝,我們將表演地點選擇在城郊龍潭村“龍潭水寨”前麵的場地上,以吊腳樓為背景。利川初夏的陰雨天氣,氣溫還很低,加上表演時陰雨剛停,水泥地上還是濕漉漉的,但為了讓攝影家們拍攝到滿意的鏡頭,吳老漢兒和他的一群弟子,硬是脫光了上身,僅穿著一條短褲為大家表演,在倒地翻滾時,竟然沒有一個人猶豫,在咚咚的鼓點裏,他們應節而舞,應舞而吼,應吼而拍,把一場肉連響表演得淋漓盡致。
拍攝《神話恩施》時,表演地點定在城裏的清源宮,時間是在晚上,燈光調試,場景布置,機位架設,花了很長時間,拍攝時也是演了一次又一次。吳老漢兒卻自始至終,率領他的弟子們,以飽滿的熱情為攝像師表演,直到滿意為止。
我看到,每次拍攝完畢,吳老漢兒都累得氣喘籲籲,而臉上卻總是掛著滿意的笑容。因為他知道,我也知道,他們表演的肉連響,將會代表土家文化,隨著攝影家和攝像師們的鏡頭走出山外,走向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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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多邊沿的東西相互交叉交融,便會產生出新的東西來。利川的民族民間文化是那樣的豐富多彩,這是跟當地人民群眾和專業文藝工作者不斷地豐富發展有直接關係的。
利川小曲,就是在上世紀七十年代,當地文化幹部經過發掘整理創新出來的產物。利川小曲屬於說唱藝術,正式定名後,被歸於曲藝一類,在恩施自治州近20個地方曲藝曲種裏占有重要的地位。
早知道有利川小曲,但一直沒有看到演唱過。到利川很久了,我一直沒有弄清利川小曲到底是什麽樣的。這讓我想起有人在《恩施日報》上發表的一篇關於利川小曲的文章,說的也是早知道有利川小曲這種地方曲藝,而且很好聽,很好看,但不知道該怎麽唱,意思是希望對這門曲種加大宣傳推介力度,讓更多的人接受。懷著對利川小曲的好感與渴望,等待了很長時間,直到我到利川工作的第二年,才終於有機會得以親眼看到一場演出,使我對利川小曲有了更具體的認識和了解,也產生了濃厚的興趣。
那是2004年夏天,利川市文工團在逸園廣場演出一場歌舞節目——利川的廣場文化活動一直是很活躍的——其中就有一個利川小曲節目,說唱的是好人好事,一群年輕漂亮的姑娘,手持瓷碟、筷子,或立或坐,或靜或動,說唱穿插,儀容美麗大方,唱腔婉轉清麗,讓全場的觀眾看得如癡如醉,聽得聚精會神,最後報以熱烈的掌聲。我是多了一份心思看的,因此留下了深刻的記憶和美好的印象,同時對利川小曲的創作者懷了深深的敬意。
利川小曲就像利川的每一棵樹,每一株莊稼,甚至是每一棵小草一樣,也是從利川那肥沃的土地裏生長出來的。
1972年9月,利川縣新華書店幹部李源道背著背簍下鄉去賣書,在南坪一帶聽到人們哼唱的一些竹枝詞小調,覺得很是優美動聽,於是便一一記錄下來。不久,他被調到縣毛澤東思想文藝宣傳隊,為了反映“農業要上去,幹部要下去”這個主題,打算創作一個曲藝段子,在隊領導的大力支持下,與潘順福一道,借鑒相關資料,根據縣委書記楊誌剛深入實際,深入基層,三次到青鬆塝蹲點的故事,花了一個多月的時間,終於寫出了一個曲藝段子《書記三住青鬆塝》。段子寫出來了,可怎麽定名呢?大家經過反複討論,最後才定名為“利川小曲”。也許連創作者自己也沒有想到,這曲種一經問世,便獲得了觀眾和專家的認可。1973年元月,參加當時恩施地區組織的文藝匯演,得到了省、地行家們的一致好評和高度關注。之後,在省文化部門的有關專家指導下,又幾經修改完善,使利川小曲日臻成熟,1974年赴省演出,1975年進京匯演,均取得成功。在北京演出時,被評為優秀節目,並在工廠、農村、機關、學校參加公演達一個多月,受到首都觀眾歡迎。《書記三住青鬆塝》先後被多種曲藝選集選入並公開出版,中央人民廣播電台錄製成唱片,向全國發行。1981年9月,“利川小曲”這一曲種被上海辭書出版社出版的《中國戲劇曲藝詞典》載入。
隨著形勢的發展,利川小曲也在不斷創新。現在的利川小曲已有近30個曲牌,分為兩大類,一類以代表性曲牌“龍抬頭”和由此衍生而來的變體曲牌為代表,其中包括龍抬頭、龍擺尾、鳳尾梭、垛子、快垛子、喊板及其不同行腔;一類是異體曲牌,包括背宮調、銀紐絲、學生腔及一些民間小調。利川小曲為聯曲體,文字以五字、七字為基本句式,也可添加襯詞、墊句和嵌句,有坐唱和走唱兩種形式。常用道具有三挑板和竹梆等。
利川的土地總是那麽多情而富含營養,隻要你留意去開發,去播種,就總可以長出沉甸甸的果實來。《龍船調》最初是民間流傳的《燈調》,經周敘卿等人發掘整理,便成了世界經典民歌,唱遍了全球,成為了全人類寶貴的文化財富。利川小曲也是從利川的民歌小調中發掘提煉而來的。利川是民族民間文化的海洋,隻要加以重視、發掘和創造,還會有多少優秀文化成果從這片富饒的土地上茁壯而出?誰也說不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