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輕歌勁舞1

地處鄂渝交界之地的利川市,古代曾屬巴國領地。獨特的人文自然環境和複雜曲折的曆史演進過程,使得巴文化與楚文化在這裏交匯,土家文化、漢文化和其他西南少數民族文化在這裏融合,成就了利川深厚的民族文化積澱,形成了突出的文化特點。跟利川親密接觸之後,我深深感到,利川的每一寸土壤都飽含著民族文化的因子;每一滴水珠都折射出民族文化的光影。那正是吸引我深深熱愛,並在離開利川之後依然深深眷戀的一個重要原因。

利川是一片神奇的土地。因為這片土地不僅生長豐富的食糧,養活土地上的芸芸眾生,而且生長獨特的文化和民俗。這裏的文化和民俗幾乎讓所有外來人都感到新奇,並抱以濃厚興趣。我在利川工作期間,記不清接待過多少外麵來的領導、客商和朋友,話題幾乎都少不了要談到利川的民族文化,而且要不了幾句話,對方光憑我的說道就會形成一個美好的印象,禁不住點頭讚歎:“利川真是個好地方!”

我敢保證,人家說這話,絕對是真誠的。

從開始以一個市委領導的身份去到利川,到三年後調離,利川的民族文化和地域文化一直影子一樣伴隨著我,空氣一樣包圍著我,使我沉浸在民族文化的熏染之中,並時常為多姿多彩豐富深厚的民族文化而激動,為民族文化的創造者們而驕傲。

我相信,隻要你對利川的民族文化有所了解,就會自然而然地愛上那片土地,愛上那片山水,愛上那裏的人民,也會進一步增進對土家這個山地民族的了解、理解和熱愛!

第一節 輕歌勁舞

利川人跟所有土家地區的人們一樣,特別喜歡唱歌跳舞,正像山歌中唱的那樣:“三天兩頭不唱歌,喉嚨像有蟲在梭”、“隔三岔五不跳舞,渾身上下不舒服”。利川人還有個說法,叫“不唱不跳,閻王不要!”都唱什麽歌呢?唱利川本地的山民歌啊。利川的山民歌題材廣泛,內容浩繁,形式多種多樣,曲調優美婉轉,不僅當地男女老少愛唱會唱,而且有不少歌曲被整理包裝,飛出山外,飛出海外,登上大雅之堂。跳什麽舞啊?跳土家人的擺手舞哇,跳肉連響啊,一跳起來,鼓聲震天,吼聲也震天,莫說跳的人,就是在一旁看熱鬧的受了那氣氛的感染,也是情不自禁,熱血沸騰!

在利川工作期間,常有機會接觸或直接參與一些歌舞活動,那情景,就是離開時間再長,也不會從記憶裏抹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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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到利川時,給我印象最深的一個概念就是:利川是《龍船調》的故鄉。在之後的時間裏,這個印象不斷得到強化。在利川的土地上行走,處處都能聽到《龍船調》的旋律在空氣中**漾,聽到《龍船調》的歌聲在空氣裏飄飛。無論是市文工團或其他單位組織演出,還是外地的文藝團體和演員去利川演出,都少不了要唱《龍船調》,騰龍洞那台每天上演的大型土家原生態歌舞《夷水麗川》,將《龍船調》演繹得情趣盎然,市文工團編排的《龍船調》歌舞,一直從利川演到州裏,從州裏演到省裏,從省裏演到北京,所到之處,深受觀眾好評,讓利川人充滿了驕傲與自豪。

其實因《龍船調》而生發出的驕傲和自豪,哪裏隻是利川人的呢!應該是屬於整個土家人的,整個中國人的,甚至是整個人類的。因為早在上世紀八十年代,《龍船調》就已被聯合國科教文組織評定為世界25首優秀民歌之一。

隨著近年來的不斷演繹,《龍船調》的影響越來越大,越來越被更為廣泛的地區和人們所接受和喜愛,早已成為名符其實的“陽春白雪”。但追溯起來,它的童年卻是地道的“下裏巴人”。

《龍船調》是土家人智慧的結晶,是從利川的土地裏長出的一朵樸實的民間文藝之花。起初,《龍船調》並不叫《龍船調》,而是利川白楊、謀道、汪營一帶的群眾逢年過節劃采蓮船時演唱的一首《燈調》,因為歌詞反映的內容是種瓜的事,所以又叫它《種瓜調》或《瓜仁調》。這首民歌就這樣在民間傳唱,曆經了多少年多少代,誰也說不清楚。直到1956年春,經原利川縣文化館幹部周敘卿、黃業威搜集整理,對原詞曲和表演形式都作了修改,才定名為《龍船調》,後又幾經完善,並經過音樂家、歌唱家們不斷創新發展,終於使《龍船調》插上騰飛的翅膀,從利川起飛,翻山越嶺,越洋過海,飛向世界。

在我去利川之前,著名歌星湯燦就在利川拍過《龍船調》的MTV,並在中央電視台反複播出。中央台12頻道還製作了一期“魅力12”專題節目推介《龍船調》。節目播出時我沒有趕上收看,之後借助一張碟子才詳細了解到《龍船調》是怎樣一步步唱響世界的。

幾十年來,《龍船調》被不斷演繹,久唱不衰,並先後被收入《湖北省民歌集》、《中國民歌集》和《中國民歌精選》等書。1956年,《龍船調》參加恩施地區第一屆歌舞文藝匯演,被評為優秀節目。1957年3月,汪營農民歌手王國順、張順堂在北京舉行的第二屆全國民間音樂舞蹈比賽大會上演唱《龍船調》,得到專家們一致好評。1962年,由著名歌唱家王玉珍演唱,中央人民廣播電台製成唱片發行。之後,王潔實、謝莉斯、魏金棟、張家宜等都曾演唱,並錄製唱片、磁帶、CD光碟。2002年9月,中央電視台“魅力12”欄目錄製專題節目,全麵推介《龍船調》。2003年下半年,宋祖英、湯燦兩個版本的《龍船調》MTV在中央電視台第三套節目中輪番熱播,人們通過傳統民族唱法和新民歌兩種不同的風格演繹欣賞到這首世界經典民歌。2003年和2006年,著名歌唱家宋祖英在著名的澳大利亞悉尼歌劇院、奧地利維也納金色大廳、美國林肯藝術中心舉辦個人演唱會,每場都演唱了《龍船調》,並加入了外國人拗口的“我就來推你嘛”,從而把演唱會的氣氛推向極致。

《龍船調》是利川的一張文化名片,也是人類共同擁有的財富,就連好多外國人都會唱了,利川人就更不用說啦,男女老少都會。2004年,在深圳保安區當文化局長的利川人戴友斌,出於家鄉情節,帶著一批全國知名演員回到利川,跟市文工團一起搞了一場取名“同唱《龍船調》” 的歌舞晚會,青年女歌手顧莉雅邀請時任利川市市長孔祥恩同台演唱《龍船調》,這突然襲擊讓不少觀眾為孔市長捏著一把汗,可孔市長卻成竹在胸,健步走上台去,用渾厚飽滿的男高音跟清新亮麗的女高音配合,將一曲《龍船調》演唱得幾近完美,贏得全場熱烈持久的掌聲與喝彩。是的,對於許多觀眾來說,他們隻了解自己的市長是一名出色的行政領導,卻不知道市長的歌也唱得那麽地道,並由此增進了不少親近感。

我時常去清江邊,每每情不自禁地哼起《龍船調》時,就會想起一個人來,我跟他未曾謀麵,卻對他充滿敬意。他就是《龍船調》的主要改編者周敘卿。

周敘卿先生為人誠樸、作風嚴謹、追求高雅,生前搜集整理了大量山民歌,為利川的民族民間文化遺產的搶救保護和創新發展作出過重大貢獻。可惜在“文革”中受到打壓,身體受到摧殘,精神遭到打擊,整理創作的文化藝術成果被燒毀的燒毀,搜走的搜走,在難以承受的情況下,投清江自盡了,那年他才48歲。望著湧流不盡的清江水,聽著清江水奔流的濤聲,我感受到了清江跟《龍船調》的相通處,也感受到了清江跟周敘卿先生的相通處——他們都會在一種音樂的旋律裏源遠流長,綿延不絕。譚宗派先生在一本書裏寫道:“我們完全可以這樣說,沒有周敘卿,就沒有《龍船調》。”當我陶醉在《龍船調》優美旋律中時,總覺得周敘卿先生那個人是不應該忘記的。2004年,我在組織編輯《龍船調的故鄉》一書時,認為應當將周敘卿先生在書中作個介紹,約周先生的兒子周華寫一篇文章。周華當時是利川市政府辦公室的副主任,從小受到父親的藝術熏陶,對父親、對《龍船調》都很了解,之前還參加過中央電視台“魅力12”節目的錄製。文章果然寫得很好,既談了他的父親及《龍船調》的整理過程,也分析了《龍船調》的藝術特點,對人們進一步理解《龍船調》提供了幫助。

中央電視台“魅力12”欄目組為製作《龍船調》那期節目,專門到利川實地采訪。導演莫日根先生在采訪時,注意到民間表演《龍船調》是三至五人,除了幺妹、艄公兩個主角和兩個女配角外,還有一個秀才。莫日根認為,演唱詞嚴謹的搭配,充分反映了不同人物的性格特點和內心世界,“妹娃兒要過河”這句道白不是嬌小羞怯的幺妹自己喊出來的,而是多情公子投石問路:“妹娃兒要過河,哪個來推你呀?”他始料未及的是,傻乎乎的艄公卻橫空殺出:“我就來推你嘛!”其間充滿了有趣的情節和動人的故事。

之後,周華對照他父親的手稿進行認真研讀,發現確有奧妙在裏麵:

女獨:正月是新年哪依喲喂,妹娃兒去拜年哪喂。

副歌、女合:今哪葉兒梭,明哪葉兒梭。

女獨:洋雀叫哇抱著恩哪哥哇。

女合:抱著恩哪哥。

女獨:妹兒哪要過河哇。

第一段唱到這裏時,是女聲接著獨唱:“哪個來推我呀?”表明幺妹是在尋求著幫助。這時艄公接過話頭說:“我就來推你嘛!”而第二段唱到“妹兒哪要過河哇”的時候,卻是書生急忙插上試探地詢問:“哪個來推你呀?”女聲唱答道:“艄公你把舵扳哪,”書生又不失時機地討好:“妹娃兒你請上啊船”,再沒給艄公“插足”的機會。整個歌曲在“哦嗬喂呀佐喂呀佐,將阿妹推過河喲嗬喂”的齊唱聲中結束。歌聲止息,聽者的思維卻還在沿著歌中的情形和旋律朝前滑行,都相信故事中的每一個人都會到達各自的彼岸,找到人生與愛情的歸宿。

《龍船調》曲調優美,情景交融,飽含著土家人對生命和愛情的禮讚。我極目莽莽群山,仰望茫茫宇宙,深信她將伴隨著無盡的時間一起回**不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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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龍船調》隻是利川山民歌的傑出代表,利川的山民歌還有很多。1979年至1981年間,利川做過一次民歌普查,共搜集到各種山民歌1400餘首。我敢肯定,這個數字還不是準確的,實際會更多。在那浩繁的山民歌裏頭,有許多是具有很高藝術價值的。經過一代又一代土家人的口授心傳,這些民族文化的花朵得以長開不敗。

2004年8月,省作協在利川舉辦筆會。之後,省作協創聯部主任、作家高曉暉先生在他的一篇散文開頭部分就寫道:“……沉醉於滿目青翠之中,心中湧起一種不可自禁的衝動,我要唱歌!”文章在記敘了作者對利川歌舞的親曆和感受之後,在結尾處以懇切的語氣寫道:“利川,借我一副更嘹亮的歌喉好嗎?”我想,這不僅僅是高曉暉先生一個人的感受,凡是去到利川,並對利川的文化有所了解的人,都難免會有這種感受的。

連續幾年,恩施州政府評選各個門類的民族民間文化藝術傳人,對貢獻突出者授予“民間藝術大師”的稱號,並給予一定的生活補貼。這一舉措對於民族民間文化藝術的保護和傳承起到了很大的促進作用。利川涼霧鄉的牟奇祥老先生,就是因為在山民歌傳承方麵的突出貢獻而獲得“大師”之譽的。

牟奇祥老先生被當地人稱為“民歌簍子”,從小跟大人學唱山民歌,雖已年近八旬,還能唱到一百多首民歌。在他的傳授下,他家祖孫四代,人人會唱。平時在家裏唱,出門時在路上唱,後來他家把附近的水連洞承包下來經營,在洞裏搭建一個歌台,專門為遊客演唱山民歌,既成為他家祖孫四代展示歌喉的平台,也成了水連洞旅遊的一個品牌。

“走!到水連洞聽牟老漢兒唱歌去。”好多人就是在這樣的鼓動下去水連洞的。

牟老漢的山民歌唱得多,唱得好,成了深山裏的明星。中央電視台“中國民歌”欄目要錄製節目,專門推介利川的民族民間文化,物色人選時,一下就選中了他。於是他一次又一次上北京,走進中央電視台的演播大廳,一首接一首地把利川的山民歌唱給全國的觀眾聽。土家人的山民歌許多都是言男女之歡,訴男女之愛的,有些歌不大適合在中央電視台那麽嚴肅正經的場合演唱。那次他在唱《十愛》那首歌的時候,唱著唱著,就不唱了。編導問他怎麽停下來了?他嘿嘿笑著告訴人家,說這十愛呀,是從頭愛到腳的,需要一一地唱下來,中間那幾段能不能不唱?在場的人都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笑過,編導說,你先唱,播不播我們還要剪輯的。牟老漢試著唱了幾句,最終還是覺得不合適,不唱了。播不播是可以剪輯處理,可現場還有年輕女娃兒,還有他的孫子,哈哈!

利川的山水,無處不湧動著山民歌的潮韻。誰也說不清利川到底有多少人能唱多少山民歌。

許是受了利川山民歌的影響,到利川後,我對山民歌的興趣也得到了進一步發展,也能唱出不少山民歌來。2004年,省作家協會在利川舉辦筆會,作家們對利川的山民歌特別感興趣,走到哪裏記錄到哪裏,學唱到哪裏,為了滿足大家的求知欲望,我也忍不住一首接一首地唱給他們聽。後來董宏猷寫了篇文章《好美銀利川》發表在《湖北日報》和《湖北旅遊》雜誌上,文章在寫到他聽歌的情形時,把我“表揚”了一番:“在魚木寨險峻的山路上,我們聽利川的作家們幽默詼諧的歌唱。而當利川市委副書記唐敦權也情不自禁地放聲歌唱的時候,我隻能在驚奇之後再遺憾,利川多了一個‘民歌書記’,卻少了一個優秀的民歌歌唱家。”

董宏猷先生的讚譽自然是有些過了,我知道自己這輩子是成不了歌唱家了,但利川的山民歌實在是讓我不得不唱。好多歌隻在民間口頭傳唱,也有好多是上了書的,是上舞台演唱過的,《篩子關門眼睛多》、《對門對戶對條街》、《郎在高坡放早牛》……隨便就能列舉出一大串來,那形象詼諧的歌詞,優美自然的旋律,總讓人不知不覺就想哼上那麽幾句。

騰龍洞裏那台土家原生態歌舞,裏麵開始是沒有山民歌的,後來不少人看了就提出一個問題,說利川那麽多的山民歌,怎麽不唱呢?不安排這個內容,就讓人明顯感到缺了些東西。這個意見後來就被開發商接受了,在對歌舞進行修改的時候,把《篩子關門眼睛多》那首歌,以兩組男女對唱的形式加進去了,讓觀眾左一下右一下地轉動著腦袋,又好聽又好看,效果好得很,使遠遠近近的遊客通過那個舞台,窺斑見豹地感受到了利川山民歌的無窮魅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