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一九四四年二月三號午後，彭德清團長率北路部隊(團直營、三營、機槍連及教導團三連)由蔣營以南之歐馮莊出發，於當日晚進入安家舍一線宿營。鄭義文率鬆野覺緊隨彭德清團長行動。這路於四日下午繼續開進，於五日淩晨一時三十分到達郭家舍、小興莊一線，進入攻擊準備位置。張雲龍副團長率南路部隊(二營)經徐家莊、戚家河，亦於五日淩晨一時三十分到達車橋西南飛機場線，進入攻擊位置。
七團南北兩路均於五號淩晨一時五十分向土圍搜索前進實行偷襲。在皎潔的月光下，隻一陣短促**，幾十架雲梯已架上圍牆，突擊隊迅速爬上去，大部隊即蜂湧而上，片刻，南北數十道流星飛上天空，僅二十分鍾，突擊部隊便完全突破圍牆，攻下十餘座碉堡，並全部占領街道，僅負傷一人。四連突破圍牆後，即向偽公安局攻擊，但偽公安局的碉堡距日軍僅三十米，並且日軍蔽射碉堡火力可以封鎖我們進攻道路，於是我四連進行近迫作業，在街上房屋裏牆上開洞，一間一間地打通，一直達到偽公安局的房屋，結果出敵不意，我們從公安局房屋背後突然衝入，使敵不知所措，全部繳械。二連任務是強攻偽軍營部的兩個碉堡，接下去，七團部隊要攻殲小圍子內的日軍了，這可是十分艱巨的作戰任務!
彭德清團長的指揮位置前伸到了偽公安局房屋後邊的那幢瓦房裏，不用望遠鏡，肉眼可以看清日軍據守的小圍子。
跟隨在彭團長身邊的有作戰參謀、偵察參謀和三四名徒步通信員以及彭團長的兩名警衛員。一部電話機，十分鍾後才架起來，彭團長可以和葉飛副師長直接通話了。
鄭義文科長為了不幹擾彭團長的指揮，雖然也在團指揮所的瓦房裏，但他不緊挨在彭團長身邊，而立在角落頭，讓鬆野覺挨在自己身邊。
鄭義文帶領鬆野覺執行的任務很單純，就是向日軍喊話。向偽軍喊話，用不到鬆野覺喊，七團的指戰員誰都會喊。因此戰鬥自淩晨打響後，鄭義文率鬆野覺一直“閑”著，隻是耳聞目擊七團部隊對車橋大圍子內的偽軍的攻殲行動。七團部隊戰鬥中的神勇表現，使鬆野覺欽佩不已。他多次向鄭義文請示：“我什麽時候上去執行任務？”
“別急，聽彭團長的。”鄭義文一次又一次穩住鬆野覺執行任務前的激奮和躁動情緒。
此刻，戰場上一片沉寂。作戰一向勇猛的彭德清團長，嫌指揮位置不夠靠前，他要再往前去，親眼觀察日軍據守的小圍子陣地前的狀況。
指揮所的參謀人員隨彭團長向前去。
鄭義文和鬆野覺也跟隨前往。
鄭義文趕上幾步，請示彭團長：“彭團長，什麽時機向日軍喊話？”
彭團長搖搖手，暫時不要忙。
他在考慮，日軍的武士道精神，不到被消滅的危急關頭，你喊話他能聽嗎？叫他投降，更是癡心夢想。
彭團長覺得，鬆野覺的喊話時機應選在我軍對日軍展開炮火轟擊之後。至於我軍對小圍子展開突擊，為減少傷亡，還是要等到黃昏夜暗時發起為好。他把這個想法告訴了鄭義文。
“彭團長，我帶鬆野覺前邊去看看地形。”鄭義文報告了一聲。
“要注意安全，姿勢要低。”彭團長叮囑。
“走!”鄭義文將駁殼槍提在手裏。鬆野覺提著喇叭筒跟在後邊。
他們來到離小圍子三十米遠的偽公安局屋子裏。屋子裏是七團五連一個排的戰士在據守著，三挺機槍架著，對準小圍子的碉堡。
五連連長認識鄭義文，問：“鄭科長，你怎麽來了？”
鄭義文指指鬆野覺：“我帶這位日本同誌來這裏開展政治攻勢。”
“是鬆野覺同誌吧？”五連連長熱情地招呼鬆野覺。
鬆野覺向五連連長敬禮，回答：“我是鬆野覺。”
“鬆野覺同誌，看看地形吧!”五連連長把小望遠鏡遞給鬆野覺。
鬆野覺是很懂得尊重領導的，他把小望遠鏡遞給鄭義文先看。
鄭義文說：“你先看。”
鬆野覺這才拿起望遠鏡，找了個位置，向小圍子瞭望。其實，此地離小圍子幾十米，不用小望遠鏡也看得一清二楚。
小圍子的圍牆比大圍子圍牆低，看上去隻有三四米高，是土塊堆砌的，南北長一二百米。小圍子前邊，有一道外壕，有兩米左右寬，壕內很可能有積水，壕外邊有鐵絲網。圍牆裏邊聳出兩間大瓦屋的屋頂。兩間大瓦屋中間有一個大碉堡。細看小圍子的圍牆下腳，有黑洞洞的槍口，那是蔽射碉堡的射擊孔。
鬆野覺小聲對鄭義文說：“工事很嚴密、牢固。”
鄭義文接過小望鏡看了一遍。“是的，工事堅固。”
下午，四時許，我攻堅部隊對小圍子炮擊開始。
鬆野覺頭頂上，飛過一顆一顆炮彈，炸裂在小圍子裏邊。一團團煙霧升騰起來。可惜，炮彈不多，大約陸續射出了三四十發後八二迫擊炮沉默了。
“山炮，射擊!”彭德清團長對炮兵連長大聲命令。
師山炮連連長報告彭德清團長：“隻有三發炮彈，我統統把它打掉。”
山炮開火。轟擊目標是小圍子中心的日軍大碉堡。鬆野覺用肉眼觀察到碉堡上騰起一團煙霧。第二發炮彈飛過去，大碉堡上又騰起一團煙霧。第三發炮彈飛去，落在一個蔽射碉堡上，蔽射碉堡上空豎起一道煙柱。
三發山炮彈打過後，戰場又靜寂無聲了。
狡猾的日軍官兵，在我軍八二炮、山炮轟擊時，均鑽入蔽射堡和地洞裏。鬆野覺看得清楚，那個大碉堡吃了兩發山炮彈，居然還直挺挺站著，隻是有一隻角削去了一塊，但不影響堡內日軍士兵的堅守。
“喊話!”一個參謀奔跑上來，向鄭義文科長傳達彭德清團長的指示。
“鬆野覺!開始!”鄭義文發出了命令。
鬆野覺應聲“是”，立即舉起喇叭筒，對準小圍子內的日軍用日語大聲喊起話來。
“六十五師團七十二旅團三澤大隊的弟兄們!我是十二旅團五十二大隊上等兵鬆野覺，(昭和)十五年應征入伍來中國作戰。十六年十二月，五十二隊大隊與新四軍交戰失敗，我成了新四軍俘虜，我受到優待。弟兄們，日軍在大東亞戰場節節失敗，山本五十六大將殉難，中國戰場日軍到處失利。蘇中清鄉一年，六十師團損失慘重，新四軍卻越戰越強。日本最終失敗是肯定的。我奉勸各位弟兄，放下武器，不要作無謂犧牲!中國軍隊抗戰是正義的，日本軍隊侵略中國是非正義的。快，弟兄們放下武器吧!”
這時，風刮得很大，鬆野覺是逆風喊話，估計對方聽不清楚。小圍子裏鴉雀無聲。為取得喊話效果，鬆野覺向鄭義文要求：“鄭科長，我爬到鐵絲網前邊去喊!”
鄭義文看看鐵絲網離日軍蔽射堡太近，這太危險了。
“不行，不行”，鄭義文當場阻止，並命令：“再喊!”
“是!”鬆野覺又舉起話筒，以最大音量喊：“三澤大隊弟兄們!我是派遣軍十二旅團五十二大隊上等兵鬆野覺!弟兄們，日本侵略中國是非正義的，日本失敗是肯定無疑的。你們不要為軍國主義賣命，放下武器，新四軍優待你們!”
稍頓，喘了一口氣，又高聲喊：“弟兄們!要認清中國是日本人民的朋友!快停止戰鬥!快放下武器!新四軍歡迎你們放下武器!”
小圍子裏仍然鴉雀無聲。
眼看發起總攻的時間快到了，鬆野覺堅決請求爬到距離日軍碉堡更近的地方去喊話，鄭義文被他的這種高度責任感和不怕危險的勇敢精神所感動，便同意了他的請求。
鬆野覺扶了扶頭上的軍帽，衝出屋子，臥倒在地上，匍匐著向前挪，從鐵絲網的一個豁口(這個豁口是被一顆八二炮彈炸開的)中爬行過去，來到了外壕邊。外壕裏有積水，阻擋著他的去路。
他對準著小圍子腳下的一個蔽射堡射口，索性丟下喇叭筒，高喊“我是日本人!不要開槍!七十二旅團的弟兄們。我是十二旅團上等兵鬆野覺。你們已經被新四軍重重包圍，大圍子裏和平軍已經全部被解除武裝!你們快放下武器!你們不要作無謂犧牲!”
小圍裏發出了聲音。
“無恥叛徒!大日本帝國的叛徒!”
鬆野覺高喊：“我背叛的是日本軍國主義!我沒有背叛日本國人民!你們快放下武器!不要作無謂犧牲。弟兄們!親人們正望眼欲穿等著你們回去!”
叭叭!
叭叭！
叭叭叭叭!
幾顆步槍子彈飛來，一陣輕機槍子彈飛來。
鬆野覺的頭昂了一下，便撲倒在地，沒有再抬起來。
目擊這個悲壯場麵的鄭義文探出身子，朝著鐵絲網外大聲呼叫：“鬆野覺!鬆野覺。”
再沒有聽到鬆野覺渾厚的應答聲。
噩耗傳到團指揮所，彭德清團長憤怒地向全國指戰員下令堅決消滅敵人，為鬆野覺報仇!”
就在鬆野覺犧牲後一個多小時，天漸漸黑下來。
七團第五連、第八連數百健兒，在彭團長指揮下，從幾個方向上向小圍子的日軍發起猛攻。
五連運動到衝鋒準備位置後，即施放煙幕，以輕重機槍火力掩護衝鋒，不料衝鋒一開始，即遭到日軍火力的殺傷，被迫停止在幹溝內。
八連在一個方向施放煙幕，迷惑敵人，突擊隊在另一方向勇猛突擊，衝到了碉堡邊上，將榴彈塞進碉堡內，消滅了碉堡內的敵人。繼而，八連又攻占了一座蔽射碉堡，並突入敵鐵柵門，將敵倉庫全部占領。殘敵遂全部退入大碉堡固守，以機槍、擲彈筒向我猛烈射擊，使我攻擊受阻。我隨即進行近迫作業，準備作第二次總攻。
在七團主攻車橋的同時，一團、五十二團等打援部隊，在幾個方向上與來援日軍展開了激烈的戰鬥，將各路援敵大部消滅。
激戰至三月五日夜十時左右，野戰司令部葉飛副師長收到打援部隊報告稱：“三營陣地被敵突破，敵偽二百餘已向車橋前進中。“葉飛副師長從俘虜的偽軍口中，也證實了上述情況，於是鑒於我戰役意圖已基本實現，遂決心結束戰役。並作如下處置：首先師屬的山炮連撤出車橋轉移到羅家橋;七團拆毀車橋的碉堡工事，集結於車橋北門，準備轉移。彭德清團長接令後，命令部隊停止攻擊，將炮兵撤出土三營立即向大小興莊轉移，二營仍留土圍監視敵人彭德清團長和鄭義文決定在部隊撤走前，一定要把鬆野覺烈士安葬好。
首先，彭團長指示五連，乘夜暗，派兩名戰士爬到外壕邊，把鬆野覺遺體搶回來。兩名戰士去執行這一任務時，二營組織密集火力封鎖敵人的蔽射堡的射擊孔。
鬆野覺遺體連同一隻喇叭筒都搶了回來。
彭團長要二營派兩名戰士用門板將鬆野覺烈士遺體抬到安葬的地方去。怎麽安葬，由鄭義文科長安排。
鄭義文決定將鬆野覺安葬在澗河邊的一個小樹林裏。
他想方設法在車橋鎮的鄉親中買到了一口杉木厚棺。並給鬆野覺的遺體洗了臉，將軍帽扶正，將棉衣拉平整，親自把遺體抬放進杉木厚棺。
六日黎明時分，兩名戰士在鎮外澗河邊一個樹林裏挖了坑，將杉木厚棺葬入坑內時，鄭義文畢恭畢敬地向鬆野覺行了軍禮，並舉起駁殼槍向空中鳴槍以致哀。
墓築起來後，鄭義文把在鎮內鄉親家書寫好的一塊墓牌，豎立在墓前。墓牌上寫中文：“反法西斯戰士鬆野覺烈土之墓。”
五月七日，日機七架轟炸車橋以西作戰地區，掩護車橋殘餘日軍撤至淮安。八日至十三日，部隊收複和逼退曹甸、涇口等十二處據點。至此，車橋戰役勝利結束。是役，計殲日軍三澤大佐以下四百六十餘人，生俘日軍官兵二十四人。新華社向全國播發消息稱“粟師以雄厚兵力打了一個大殲滅戰”。延安《解放日報》發表社論祝賀，陳毅軍長發來嘉獎令。
車橋戰役結束後一周，蘇中軍民召開了“鬆野覺烈土追悼會。《蘇中報》出版了“悼念反法西斯戰士鬆野覺烈士”專刊。中央軍委參謀長葉劍英在延安接見中外記者參觀團時，特地向中外記者介紹了鬆野覺的英雄事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