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一具日屍一具日屍查驗過去。先查日屍身上的肩章、領章,看是不是中佐。
然後再查臉,是不是保田。這河南岸戰場上的日屍就多了,東一個西一個,有的地方幾具屍擠在一起。或猙獰,或痛苦,或安祥,日屍們臉上殘留的最後表情,敲擊著鬆野覺的心。“你們都充當了日本軍部的侵華炮灰,多不幸!
“大官!一個大官!”七團打掃戰場的小分隊有人在喊。
鄭義文循聲走過去。
在電筒光照射下,隻見一具肩上佩著中佐軍階的屍體,側臥在大路邊。
“中佐!”鬆野覺喊。
鄭義文把電筒光照在這具屍體的臉上。
一個中年人的臉,人中上有一小撮手指蓋大小的短須。他睜著兩隻眼睛,眼眸不再轉動。可見,他臨死前還不甘心敗於新四軍第七團的槍口下。
“是保田!”鬆野覺確認。“他有軍刀,”鬆野邊說邊翻動保田笨重的屍體。“咦,怎麽沒有軍刀?”
“可能被七團的同誌繳走了。”鄭義文為七團終於擊斃了保田而激奮。這樣,他可以實施粟裕師長指示的向南通城內日軍司令部的任務了。問題是怎麽實施這個任務?鄭義文從未執行過這樣的特殊任務。這要依靠地方的力量來辦。
“同誌,你們是?”鄭義文問忙著找槍的民兵。
“我們是謝家渡民兵總司令部!”一個民兵神氣地回答,口氣大得很。
“同誌,我們是新四軍三旅的。和你們商量一件事,能不能買兩口棺材?”鄭義文說“買棺材?買棺材幹什麽?”民兵不解地問。
“是這樣,上級指示把日軍的軍官屍體裝進棺材裏送到南通去。”鄭義文解釋。
民兵驚奇地說:“給鬼子收屍?新鮮!還讓鬼子頭目睡棺材?”
另一個民兵問:“部隊給錢嗎?”
“給錢。”鄭義文說
“有壽材的人家,肯不肯拿出來還是個問題。”一個民兵說。
“抗日愛國重要嘛,做點工作。”鄭義文請民兵們幫忙。
一個隊長模樣的民兵問:“要幾口。”
鄭義文說:“要兩口。
“好吧,我幫助去買。現在就買?”
“現在。”
“好,我去張羅。”那個隊長吆呼了十幾個民兵去找有壽材的人家買空棺材,日後由新四軍負責付錢。
千難萬難,依靠群眾就不難。果然,一個鍾點不到,十幾個民兵抬來兩口空棺材。鄭義文指揮民兵把保田屍體裝進最好的一口棺材,還讓鬆野覺給保田屍體揩了一把臉。
還有一口棺材,裝了八田中尉的屍體。
兩口棺材裝屍後,鄭義文布置民兵把這兩口棺材看守好。
天明時分,鄭義文在一個村莊裏去見粟師長和陶旅長,請示怎麽把保田屍體送到南通。
粟裕思考後作出指示:“用我的名義,由鄭義文同誌起草一封信給南浦襄吉。這封信可以寫這麽幾句:“謝家渡之戰,貴軍保田中佐等人不幸身亡。本軍本著人道之精神,將保田中佐等兩具戰骸送還貴軍。落款:中國新四軍第一師師長粟裕。
“用中文寫,還是用日文寫?”鄭義文問。
“中文。要彰顯我們的國格。”粟裕說。
在談到怎麽送時,粟裕說:“要南通縣委秘工部物色日方信得過的兩麵派人物出麵送去。我敵工部門可以派人化裝成翻譯和抬棺材的農民進城去,趁機刺探敵情。”
陶勇一聽粟裕要讓敵工部門派人參加抬棺材去南通,便說:“這可有點冒險。”
粟裕有把握地說:“交戰雙方不斬來使,這是軍家常識,南浦不會不懂這個常識。再說,這是我們給南浦麵子,把他的愛將保田屍體送還給他,他理當感謝,所以我可以斷定,去抬棺材的人在安全上不會有大的問題。”
鄭義文趁勢表示:“可以讓鬆野覺參加抬棺材,我可以充當兩麵派頭麵人物的日語翻譯。我來蘇中快兩年,還沒有進過南通城,這次進南通,我可以為開展敵軍工作尋找一點關係。
粟裕讚賞地點頭說“好”,並提醒說:“十二旅團有一批朝鮮兵,還有台灣軍夫,你可以多注意這些人。”
一條木船在小河中向南航去。桅杆上升起了白色的布帆。東北風呼呼刮著,布帆兜風推船行駛。
纖路上,兩個農民在背纖,好讓船行駛得快些。
兩口裝了日屍的棺材,排放在船頭艙板上。船頭上扯起了一麵小白旗,以對付沿途日偽據點的盤查。
船艙裏坐著戴禮帽的金沙鎮偽鎮長高景魁。書生打扮的鄭義文坐在高景魁旁邊。農民打扮的鬆野覺戴著一頂破舊的涼帽,靠船幫坐著,觀看著岸上的景色。還有一些民兵,他們本來是農民,不存在化裝的問題,他們有的在抽煙,有的在談論昨天謝家渡戰鬥新四軍打鬼子的故事。
木船經過西亭據點時,被日軍哨兵攔住盤問。鄭義文充當金沙鎮偽鎮長高景魁的翻譯,用日語說:“高鎮長被新四軍捉去,新四軍逼他把十二旅團五十二大隊大隊長保田中佐的遺骸送還給南通皇軍司令部去。”
日兵被糊弄住了,伸頭看看兩口棺材。因為這個日兵也是五十二大隊的,所以他向棺材內的長官行了注目禮後,抬手放行過了西亭據點,木船打從興仁鎮據點駛過,又遭哨兵盤問。這回是偽軍哨兵盤問。高景魁鎮長鑽出船艙向哨兵解釋了一番。偽軍哨兵聽說棺材裏躺的是日軍保田大隊長(保田在南通縣很有名出氣),嚇得打了個寒顫。乖乖,新四軍把保田也給打死了!
高鎮長叫抬棺材的人都下船吃中飯。就在興仁鎮一家飯鋪吃飯時,飯鋪老板問:“高鎮長,你怎麽押。”
“不談了,是新四軍叫我把裝了兩口裝了日本軍官屍體的棺材時船呀?送到南通去。”高景魁顯得無奈地說。
“這裏老百姓都傳說昨天在謝家渡新四軍打死好多日本兵。這屍體是從那邊運過來的吧?”老板尋根究底地問。
“正是,正是。”
一傳十,十傳百,一會兒工夫,金沙鎮高景魁鎮長送兩具日軍屍體去南通城的消息傳遍了興仁鎮,不到天黑,這個新聞便傳到興仁鎮周邊的各鄉去了。
興仁到南通,有一條大河可供航船行駛。裝棺材的木船駛入大河。纖路上,三個農民在彎腰背纖。
高景魁偽鎮長和鄭義文坐在後艙裏,邊喝茶邊小聲交談著。他倆的工作關係是中共南通縣委書記周一峰撮合的。在運棺材船啟程前,周一峰把高景魁和鄭義文叫到一起,先向鄭義文介紹高景魁:“高景魁同誌是中共秘密黨員,在社會上身份灰色,組織上讓他出任汪偽金沙鎮鎮長,以應付日偽的苛捐雜稅,暗中為我軍搜集情報。老高在南通城內有一批朋友,這些朋友都是些頭麵人物,有商會會長,有錢莊經理,還和憲兵隊翻譯久保實助喝過酒。這久保實助是假鬼子,其實這人是朝鮮人,朝鮮名字叫李伯成。這個假鬼子是上海梅機關派到南通來的。南通日軍憲兵不受十二旅團節製,而受十三軍司令部和日軍特務機關—梅機關雙重節製。這次送日屍去南通,如能碰上李伯成,可爭取建立聯係,這是開展敵偽軍工作的一條好線索。”
鄭義文饒有興趣地問:“這個朝鮮人李伯成多大年紀?”
高景魁說:“三十四五歲樣子。”
“個頭高不高?”
“中等偏矮。”
“左眼皮上有塊疤?”
高景魁回憶了一下,說:“不錯,有塊疤,是在左眼皮上。”
鄭義文頓時振奮不已,說:“這人小時候是我同窗好友,當年高景魁考考鬆野覺,問:“小夥子,你貴姓,叫什麽名字?”
鬆野覺答:“我貴姓宋,名字叫二侯。”
高景魁糾正說:“你要說免貴宋。記住了?”
鬆野覺點頭:“記住了,免貴宋。”
高景魁說:“二侯,你說一句沙地話我聽聽。”
鬆野覺大大方方地說了句沙地話:“今朝吃哈麽事飯?今朝吃和米大米粞飯。”
鬆野覺說得結結巴巴,像外國話。
高景魁大笑。“還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