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二天早飯後,宋英領著二十四五歲的女軍醫楊麗來三號船艙給兩個日俘換藥。鄭義文把楊麗迎進中艙。

“山野君,鬆野君,楊軍醫替你們換藥來了。”鄭義文用日語招呼。

“兩位好。”穿著白褂的楊麗,嗓音甜甜的。

兩個傷員向楊麗報以感謝的目光。

楊麗先給山野井保換藥。“傷口基本愈合了。”

山野用中國話問:“楊醫生,還有幾天能好?”

“一個禮拜吧。”

山野欣慰地點頭。

野覺換藥時,楊麗說:“你的傷口也基本愈台很俠會好的。”

鄭義文把楊麗的話翻譯給鬆野覺聽。

鬆野覺興奮地說了聲“謝謝”。

宋英把楊麗送下船後返回中艙,按鄭義文吩咐,搬一張小板凳,在鄭義文一旁坐下。

山野井保和鬆野覺都已不再睡在被窩裏,而是穿上日軍的呢子服裝盤腿坐在**。

船艙裏的氣氛平和甚至融入了幾分友好。

彭老大親自送來一壺開水,說:“裏麵放過茶葉了。”說完,向兩個“東洋先生”做了個請喝的手勢,轉身回舵位上去吸水煙了。今天,鄭義文確定的談話題目是怎樣看待天皇。他覺得,在喚起日俘反戰覺悟的過程中,這個問題是不能回避的。因為,天皇在日俘心目中是神聖的,任何褻瀆都會引起反感。

怎樣說?鄭義文打算,不全由自己搞“一言堂”,要讓山野、鬆野也發表看法,這樣熱鬧些,氣氛也會好。

“山野君,鬆野君,昨天山野指出了《蟹工船》遭查禁,是因為小說中有兩處冒犯了天皇。今天,我們就來談談天皇在日本國內的神聖地位,好嗎?”鄭義文把話題點了出來,用的是征詢的口氣。

山野井保推了推鼻梁上的近視眼鏡,表示同意。使他感到中聽的是,鄭義文沒有用不恭的話語談論天皇,更沒有說“打倒天皇”。

鬆野覺沒有表態,當鄭義文點名問他時,他才說了聲“好”。

鄭義文先開了個頭。“關於天皇製,我看過一些曆史書。“忠君報國’、“效忠天皇一直是日本國的最高道德準則。但是,天皇在日本,一直隻是個有名無實的元首。這一點,山野君一定很明白。

山野君,請你說說這個山野沒有拒絕。“鄭長官說得對。七百多年來,天皇在老百姓心中至高無上,但他是有名無實的元首。十七世紀初,德川家族統天下,把天皇軟禁在宮廷裏。十九世紀中葉,明治天皇即位,結束了二百六十年的德川幕府統治,推行維新。明治政府打出‘尊王攘夷’旗號,看起來,天皇登上了權力之巔,但實際上,控掌實權的仍是獨立於政府之外的軍部,軍部以天皇的名義強行推行他們的措施,而且軍部還能左右任何一屆內閣。”山野說到這裏煞住,讓鄭義文接著說。

鄭義文說:“是的,日本內閣受軍部控製。首相東條英機,就是陸軍大臣嘛!軍部製定的擴張侵略政策,就是以天皇名義推行的,所以日軍把軍事行動稱為“尊聖意’、慰聖慮’。”

鬆野覺聽得很開竅,頻頻點頭。

山野井保說:“日本民眾漸漸懂得了天皇和政府(內閣)的關係。所以,民眾知道,天皇是日本國統一的最高象征,是神聖不可犯的,無論日本國戰勝還是戰敗,天皇的神聖地位在日本民眾心不會改變,而對日本政府,民眾是可以抨擊的。”

鬆野覺越聽越入神,憋不住,也開了腔。“皇軍裏麵,發一支蝙蝠香煙,長官就說,這是天皇恩賜的;吃一塊肥肉,長官也說這是天皇恩賜的。長官懲罰士兵,就說你有違聖恩。皇軍的軍官,不論官位高低,都把自己打扮成秉承天皇旨意,實際天皇在日本,他怎麽知道派遣到中國的士兵有違聖恩?”

山野井保接上鬆野覺的話茬,說:“說得對,日軍各級軍官都是盜用天皇的名義來整飭部下的。我也不例外,鬆野覺就挨我踢過幾腳。我在此向鬆野覺致謙。

鬆野覺受到感動,忙說不敢當。

以上三個人的講話,都是說的地道的日語,宋英聽不大懂,但從山野、鬆野的表情與語調來看,這次談話的氣氛十分融洽,她心裏暗自佩服鄭義文科長會做工作。

鄭義文順水推舟地說:“山野君,鬆野君,你們說得都很好。

我可以告訴你們,共產黨領導人和八路軍、新四軍領導人都沒有提出過打倒天皇的口號,他們提出的戰鬥口號是打倒日本帝國主義、打倒日本軍國主義。朱德總司令說過,日本士兵乃是勞苦大眾的子孫,在日本軍閥和財閥的欺騙和強製之下,才被迫跟我們作戰,因此嚴禁傷害或侮辱日本俘虜。你們看,朱德總司令指出的是日本軍閥和財閥,而沒有涉及天皇。”

山野和鬆野都信服地點頭。

鄭義文最後說:“山野君,鬆野君,你們可以不反對天皇,你們可以保持天皇在你們心中的神聖性,但你們要認清日本軍部發動侵略戰爭的非正義性,歡迎你們站到反對日本軍部發動侵略戰爭這一邊來。”

山野井保接住鄭義文的話,說出了使鄭義文沒有想到的話。山野虔誠地說:“天皇陛下的本心或許反感戰事,但他被內閣挾持。日本一旦戰敗,陸軍大臣、東條首相等人當負戰爭之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