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三天早飯後，鄭義文問山野井保和鬆野覺看完《蟹工船》沒有。他們都說“看完了”
“那麽，咱們來漫談漫談感想，二位願意嗎？”鄭義文征詢說。
鬆野覺說：“願意。—這是一本寫日本工人的書。”
山野井保沉默了一會兒，才無表情地說：“這是一本觸犯天皇陛下的書，被帝國查禁是可以理解的。不過，這本書揭露的社會矛盾，都是不可否認的。
鄭義文看出，鬆野覺對漫談抱有熱情，而山野井保則比較冷淡，但對《蟹工船》並未表現過激的反感。
“那好，我們這就隨便說說吧。”鄭義文在小凳上坐了下來，示意宋英也找小凳坐下來，他知道宋英對日語聽不太懂，但可以感受到兩個日俘對這本書內容所抱的態度。
鄭義文帶頭先談。“一九二九年，朝鮮書店有《赤旗》賣，聽說《赤旗》上登了《蟹工船》遭查禁，我想買來看，但因被捕未能看到。到了北平，我讀到了中文版《蟹工船》，印象很好。我也知道了這本書的作者是小林多喜二。到了上海，聽中國朋友和日本作家鹿地亙講到小林多喜二。小林多喜二出身農家，當過工人，後來成了日本共產黨人，一九三三年被捕，被警署特高人員拷打致死。中國魯迅聞訊，向日本發出了唁電。今天，我們在黃海漁船上漫談小林多喜二這部作品，是很有意思的。
為了營造漫談氣氛，鄭義文說完開場白，示意宋英也說幾句。
宋英落落大方地說：“我看了中文本，那個淺川監工，處處壓迫漁工，十分可惡。漁工團結起來罷工，遭日本海軍包圍，罷工遭到鎮壓。這是一本為日本漁工說話的書，很好看。
山野能聽懂宋英說的中國話，鬆野聽不懂，山野用日語翻給鬆野聽。
手臂吊著繃帶的鬆野覺微笑著向宋英點頭，而且有表示致意的意思。
“鬆野，你說說吧。”山野井保好像仍以長官身份對部屬說。
“哈依。”鬆野覺習慣地應了一聲。他麵前的棉被上放著《赤旗》雜誌。他有點拘謹，欲言又止。
“隨便說。”鄭義義鼓勵他。
“鄭長官，宋長官，我隨便說說。”鬆野覺把宋英也喚作長官。
宋英有點不自在，聳了聳肩。
“書裏寫了北海道漁工捕蟹的事。監工淺川太凶惡，他是蟹工船老板的代表。漁工反抗淺川，起來罷工，遭海軍鎮壓。我在家也當工人，也受監工打罵，我很同情北海道漁工的不幸。”鬆野覺講完後，不安地望了望山野井保。
山野井保對鬆野覺發言未作出任何反應。
他出生在政府官員的家庭，從小未受過苦，對《蟹工船》描寫的漁業資本家對漁工的壓迫剝削，不會產生共鳴，僅從人道主義的角度思考，認為這些漁工的悲苦生活應當改善。他認為，《蟹工船》被政府查禁，最要害的是觸犯了天皇陛下的尊嚴。他打算把他的這個想法說出來，探探新四軍長官作何反應。
“山野君，說說吧。”鄭義文以友善的語調鼓勵山野發言。
“好，我說說。”
山野井保說，他被征召到軍營之前，曾對日本文學作過研究。日本的無產階級文學浪潮由一九二一年掀起。當時由《播種人》報傳播文學的階級性。東京大地震(一九二三)後到滿洲事變(一九三一)，日本無產階級文學進入階級文學盛行期，左翼作家小林多喜二是代表，小林鮮明地傳播社會主義傾向，鮮明地表述他的反戰思想。九一八事變前後，他的一批小說描寫了因征兵而失去了家庭主要勞力的貧困的農村，軍需工廠非人般的勞動，他讚美領導反解雇鬥爭的活動家。
山野井保扶了扶鼻梁上的近視眼鏡，打開中文版《蟹工船》，為了讓宋英也能聽懂，他用漢語擇要朗讀了小林多喜二為中文本《蟹工船》作的序文中國無產階級的英勇奮起，給同樣膚色的日本無產階級以巨大力量和巨大鼓舞，《蟹工船》上那種極其殘酷的原始剝削及囚徒般的勞動，有可能與那些在帝國主義枷鎖下過著牛馬不如生活的中國無產階級的現狀完全吻合，這是毫無疑問的!假設果真如此，那麽這部內容貧乏的作品，卻也能成為種力量，我對此是深信不疑的。那麽，誌同道合的中國夥伴們，我祝你們永遠、永遠快樂。
“小林對中國無產階級的示好，我並不反對。”山野井保擇要念了小林多喜二的序文後鄭重地表示。“鬆野覺剛才講的同情蟹工船上的漁工們的苦難生活，我缺乏這方麵的體驗，我不能說什麽。
我要冒昧地說的，小林多喜二在《蟹工船》中觸犯天皇陛下的尊嚴，那是他冒天下之大不韙，天皇是大日本統一的最高象征，你小林多喜二膽敢冒犯，你的書遭查禁是不奇怪的。
山野有點激動，臉漲得有點紅。為了證明自己的這個論點能立住腳，他打開《蟹工船》，舉出了兩個細節細節之一：個漁工說：“天皇陛下高高在上，同咱們關係不大；細節之二：蟹工船上要特製進貢天皇的“貢品”蟹肉罐頭。
可是在特製時，是很不恭敬的，都不特地齋戒沐浴，而且漁工們還說：“放些石子進去，管他哩!”
山野舉例完，問鬆野覺：“鬆野，你有沒有看到這兩個細節鬆野是讀到這兩個細節的，但他沒有感到對天皇有多大褻瀆，山野井保這是在雞蛋裏挑骨頭。鬆野覺心裏對天皇有敬畏感，但不認為天皇是神。於是對山野搪塞說：“我看得粗心，不少細節沒有看。”
鄭義文從山野井保指責小林多喜二在小說中觸犯天皇尊嚴的話語中看出，這是山野對新四軍幹部的一個挑戰，看你們新四軍幹部是怎麽看待日本天皇的？
為了感化山野井保，鄭義文暗自盤算，下一步要就天皇這個話題和山野作一番對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