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陋巷在躁動2

送報老漢鄭

天已經很黑了,老鄭拖著沉重的腳步,還在一家一家地送晚報。老鄭不騎車,因兩年多前眼睛做過手術,再加上是夜晚,不好騎。他每天下午4點領到報紙,就開始上門送報,把500多份報紙送完,已經晚上八九點了,他這才回到家裏去吃晚飯。

送報這錢也不是好賺的。

日子一長,訂戶們都和他熟了,訂戶張斌看他可憐巴巴的模樣,便問他是哪個單位退休的?他說是蘭州鐵路局退休的。問他有多少退休工資?他說200多塊。問他有200多塊退休工資為什麽還要來送報?他隻得苦笑了。

訂戶周文開門出來接報紙,取笑道:“老鄭,你退休工資有200多,賺錢還這麽起勁,是不是還想找個老對象?”

老鄭倒也老實:“想是想,隻是找不到一個自帶‘飯包’(有退休勞保)的。”

“那你每月這麽多錢都到哪裏去了?”

老鄭不再說話,匆匆地到別處送報去了。再說下去,哪個自帶“飯包”的還敢上他家的門。

本來,老鄭有一個長得很漂亮的妻子,比他小18歲,胖乎乎的,衣著打扮得很入時,看上去象個沒上40歲的人,是“女人夢”服裝店的老顧客。老鄭更是把她當女兒般地疼愛。他每年回家探親一次,總是手牽著手地上街,逛公園,就象牽著孩子去玩耍,嘴裏不時地輕聲叫著:“阿貞,阿貞……”

然而,自從老鄭退休回家後,卻和阿貞三天兩頭吵架。吵架的原因,是阿貞不準老鄭進她的房門。於是,兩個人的仇恨越結越深,分開燒飯,分家俱,分房子,東廂房歸阿貞,西廂房歸老鄭;女兒跟阿貞,兩個兒子跟老鄭。

原來,阿貞十多年前就和街道辦事處的湯副主任搭上了。當時湯副主任死了妻子,在居 委會當婦女主任的阿貞為了討好上司,給他介紹對象。第一次見麵阿貞陪湯副主任到女方的家裏,女的沒結過婚,長得也誘人,湯副主任當然垂涎欲滴了。但那姑娘卻不理不睬,顧自走了。湯副主任討了個沒趣退出來,阿貞也感到有些過意不去,便用女性的溫柔去安慰他,還非要拉他到自己家裏去坐一會。於是,湯副主任跟著阿貞進了她家的後門,……老鄭直到退休回家,才知道了妻子的風流韻事。於是,一氣之下雙眼都氣出病來,人也變得瘋瘋傻傻。阿貞不準他進房,他總是站在房門口撒尿。阿貞在房間裏聞到難聞的惡臭,對丈夫更加憎恨了。那姓湯的夜裏偷偷摸進來,埋怨阿貞說:“你大約好幾個月沒洗澡了?”說得阿貞啞巴吃黃蓮。

後來,阿貞走過一條彎彎曲曲的弄堂時,發現那個經常有人小便的牆旮旯裏,有人寫了一首小詩,從此那地方確實不大有人再去解小便了。

因為這首小詩正解她心頭之恨,便抄了來貼在自己的房門背後。

那詩是這樣的:

哪裏走來一條狗?

雙手捧出祖宗頭。

此處不是刑場地,

何必刎血滿地流。

老鄭未能見到這詩,雙眼就全瞎了。老鄭在上海的表姐接他去上海治眼睛。

老鄭走了之後,姓湯的來得更頻繁了,兒子二毛因父親不在也自由了,聽到對麵母親房裏有聲音,便悄悄從**爬起,爬到窗台上偷偷地朝裏麵張望,他看著裏麵的每一個動作,呆呆地,眼珠子都定住了。

二毛這樣的看了幾回,便發瘋了。

老鄭退休時頂了職的女兒佳琴,因賣**被開除了工職。

一天夜裏,因發瘋而變得力大如牛的二毛在母親房間裏捉住了姓湯的男人,並強迫他跪下,叫他念貼在房門後背的那四句詩,還要他解釋每一句說的是什麽……姓湯的以為阿貞有了別人,故意叫瘋兒子捉弄他,因為那門上的字分明是阿貞的手筆。

阿貞一連幾天不高興。一天中午,她坐在房門外的走廊裏洗衣服,抬頭又看見那四句詩,突然一陣天旋地轉的昏暈,口吐狂血,倒在地上不省人事。等鄰居們發覺,打電話叫來救護車,阿貞已經一命嗚呼。

等老鄭治好眼睛從上海回到家裏,這個家已經家破人亡了。女兒佳琴不知去向,她母親的存折、金銀首飾全被她拿走了。大兒子大毛在省城讀大學,每月得寄去100元。二兒子二毛神經失常,也要他撫養。然而,靠他的退休工資怎麽維持這個家呢?老鄭又不會做生意,也不會手藝活,隻好托朋友幫忙,找了個送報的工作。

老鄭送完報回家,看到瘋兒子二毛赤條條地躺在他母親睡過的**,鼾聲如雷,皮膚凍得發紫。老鄭趕緊給他蓋上棉被。老鄭走到廚房裏,打算吃晚飯。揭開飯鍋蓋,卻見空空如也,都被二毛吃光了。老鄭隻好重新淘米做飯。

夜已深了,老鄭感到渾身乏力。但他心裏想著,等大毛大學畢了業,我們這個家還會好起來。

賣胸罩的陳嫂

陳嫂在嫁給陳哥之前,已經嫁過三回男人。

每一回都是男人不要她。嫌他脾氣太強,性格太燥。她愛吵鬧,愛罵人,愛煩。一天不把脾氣發出,就吃不下飯,就要生病。男人們最犯忌的就是娶這樣的女人為妻。

最後,她嫁給了陳哥,成了陳嫂。

陳哥小她1歲,背駝得象背脊上扣著一隻鐵鍋,可是個遠近有名的忠厚人。人家說他即使“手指頭伸進他的嘴裏也不會咬”。陳嫂看上他,別的沒啥可圖,圖的就是這一點。

俗話說:“女大一,金磚砌牆壁”。陳嫂真是個勤勞的女人,賺錢的好手。白天夫妻倆在一個廠裏上班。晚上陳嫂做縫紉,縫胸罩,每天都要到半夜。她叫丈夫坐在一邊,隨時聽候她的使喚,諸如倒茶、遞東西之類。活不多,多數時間是閑坐著。但每次按使喚去幹什麽的時候,無論幹得好或不好,陳嫂都要埋怨幾句,罵幾句,就象有的人每天都要吸煙、酗酒一樣,陳嫂自有她的嗜好。但陳哥總是沒聲響,任她吵,任她罵。每當這個時候,陳嫂的心裏便有一種滿足感。

陳嫂別的什麽都不縫,專做胸罩。各檔大小,各種款式,單的、夾的、襯海綿的、螺旋式的、繡花的……他全做。這樣的做一星期,每到了星期六,她下午一下班就乘汽車趕往距這裏30公裏的C縣(那裏是她的娘家),去趕“周末夜市”。第二天是星期天,上縣城趕集的人多,她的胸罩特別受到那些變著法兒趕時髦的從鄉下上城來做工的姑娘們的青睞。陳嫂擺一個晚上一個白天的地攤,基本能把一星期做的胸罩賣光。

至於陳嫂在這胸罩上到底賺了多少錢,沒有人知道,甚至連陳哥也不得而知。

幾年以後,陳嫂花18000元買下了老鄭家的一樓一底房子,這使陳哥也吃了一驚。至於陳嫂買了房子以後還有多少錢,陳哥仍然不知道。

又過了兩年以後,陳嫂對老鄭說:“如果你家的房子還想賣,我還要。”

陳嫂要13歲的女兒秀秀晚上也學做胸罩。秀秀不依,她就罵:罵得不見效,她就打,打得好凶。她要秀秀走,去找自己的親爹,她也好給陳哥生個兒子,她辛辛苦苦賺來的錢也好有個繼承人。

秀秀卻膽大包天,偷偷到少年宮參加了艾老師新創辦的“小記者夜校”。陳嫂得知後,氣得一把扯過秀秀吼道:

“你的報名費、學費哪來的?”

“爸爸給我的。”

“哪個爸爸?”

“現在的爸爸。”

“哼!”

陳嫂感到好奇怪,丈夫哪來的錢?他的工資每月都是陳嫂親自去領,隻給他每月5元的零花錢,可他的錢到底哪裏來的呢?

陳嫂開始到處尋找,終於有一天,陳嫂從丈夫的工具箱的底下翻出一個秀秀換下的舊鉛筆盒,打開一看,裏麵有幾支木工鉛筆。再細仔一翻,竟從那夾縫裏翻出一張2000元的存折來。

她氣得不得了,丈夫竟背著自己暗暗地在攢錢!她發狠等丈夫回來後要狠狠地罵他一頓。

突然,她聽到外麵傳來丈夫輕輕的腳步聲,她連忙把那存折放回原處,蓋好了工具箱。丈夫已經走到麵前,她卻沒有說什麽。她突然覺得,丈夫已經不值得她罵了。

從此以後,陳嫂不再發脾氣,她好象變成了另一個人。

從此以後,陳哥才從心裏愛上了他的妻子。有一天,他拿出那張存折對陳嫂說:“星期天你不在,我出去幹些修修補補的活,也積攢了這麽些了……”

麻將夫妻阿六和潔麗

在迅速發展的“雙薪階層”裏,有一對夫妻是以搓麻將介入這一行列的。

他倆是在麻將桌上相識的。在某些動物和原始人類中,往往那些鬥毆比武中的勝利者能博得異性的傾慕。而他倆,則是在麻將桌上撕殺中屢屢得勝而相互傾慕的。

他倆在麻將桌前初戀,在麻將桌前熱戀,甚至在他們的結婚儀式上,也有搓麻將的項目。吃罷宴席,十多桌麻將一齊開戰,新郎新娘輪回向賀客們比試高下,一直殺到窗外天空泛白,賀客們才尷尬地站起,覺得耽誤了新娘新郎如蜜的良宵,紛紛告辭。

這對麻將夫妻,丈夫叫阿六,在老百姓的心目中,六是很順利的,有道是“六六大順”,而對搓麻將來說,順利更是至關重要。妻子的名字更妙:“潔麗”。用Y城人的口音叫起來,與“吉利”同音。這夫妻倆組成的小家庭不發才怪呢!

阿六在環衛站拉糞車,倒馬桶,每天起個大早,到上午八九點,一天的工作算完成了。一些上夜班的朋友便蒼蠅般地叮上門來,與他來搓麻將。

潔麗在一家街道辦的衛生巾廠工作,忙的時候一天上班十多小時,閑的時候一天上班兩三小時,其餘的時間和丈夫一起搓麻將。

夫妻倆相對而坐,對付兩個外來的“麻友”,人稱“鋸板麻將”。

雖是“鋸板麻將”,且也有輸有贏。有時妻子稍輸,丈夫大贏。有時丈夫略輸,妻子大贏。趕上門來的“哥兒們”則是贏少輸多,或一敗塗地。但使人不得其解的是,“哥兒們”卻並沒有從失敗中引起教訓,反而越輸越厲害。

退休幹部老孔,開了爿“女人夢”時裝店,賺了不少錢,他想用這筆錢找個女人結婚。熱心的潔麗,給老孔牽過幾回線,有一位甚至已經談得差不多了,後來不知怎麽的又吹了。潔麗安慰他,說一定給他再介紹一個更理想的。於是,老孔經常上潔麗的家,慢慢地,也坐下來一起搓麻將。結果越搓越上癮。一年以後,他的積蓄也輸得差不多了,後來連每月的退休工資也貼了上去,常常買一斤豆腐,一片冬瓜對付一天。後來連“女人夢”時裝店也支撐不住了。於是,他隻好找個黃臉老太婆回家靠退休金過日子。

象老孔這樣的情況,當然不止他一個。

而阿六、潔麗卻已一改他們結婚時的那副寒酸相,不但房間裏的舊家具換成了新的,黑白14吋換成了22吋的大彩電,還買了冰箱,裝潢了客廳,裝上了空調,騎起了摩托……然而,他倆的“死工資”是明擺著的,好心的朋友曾勸他去擺地攤,鄉辦廠的同學也來邀請她當業餘推銷員,他倆卻總是舍不得離開麻將桌。

一天,阿六在哥兒們的慫恿下,趕遠路“出戰”。因潔麗在上班,阿六臨出門寫了一張字條,貼在門上:

阿麗:

我和朋友出去有事,晚上回來的,但可能要遲一點。你下班以後去幼兒園接雅雅。菜已買好,在冰箱裏。

阿六

即日啟

兩個小偷路過阿六家的門口,看到門上的字條,驚喜若狂。他們先把字條撕下,再撬開門,看時間還早,下午4點,肚皮也有點餓了,就從冰箱裏拿出豬肉、烏賊、鯽魚、黃韭、茭白、空芯菜……點燃煤氣爐燒起來,又從桌子底下找出兩瓶會稽山紹興老酒,打算燒好菜兩個人喝個痛快。

不料,兩個小偷正在燒菜的時候,潔麗提早下班回來了。兩位小偷不慌不忙地和她打招呼:“哦,你大概就是潔麗吧?初次見麵,不認識。阿六剛出去,到菜場裏再去添些小菜,他說叫你去幼兒園接雅雅。”

等潔麗將女兒從幼兒園接回家裏,兩位“朋友”已經無影無蹤,煤氣爐上的菜也已經燒焦,潔麗不知道這到底是怎麽一回事。

直到阿六半夜歸來,潔麗把事情向丈夫一說,阿六說他根本沒有這樣的朋友,更沒有為招待朋友到菜場裏去買菜。於是,兩人都警覺起來,莫非那兩個人是盜賊?但家裏的東西似乎一點也沒缺。

阿六從床底下拿出妻子紫羅蘭的半筒靴雨鞋,伸手往裏一摸,他簡直吃了一驚,空了!4000多元的有價證券被偷走了。“輸了!輸了!”他發呆地叫著,在他看來,人生的所有努力都是在賭博,要麽贏,要麽輸。

潔麗捧著自己的雨鞋哭起來。

阿六又從大衣櫃底下挖出一雙破皮鞋來,揭起鞋墊,裏麵露出幾張銀行存折的角,便吼道:“哭什麽,輸贏乃兵家之常事。再哭,嚐嚐鞋底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