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陋巷在躁動1

這條古老而破敗的小巷,似乎永遠是靜悄悄的,無數代人在這裏生生滅滅,無聲無息,到了二十世紀八十年代,這陋巷似乎也躁動起來,他們各顯神通,變著法兒賺錢,街頭巷尾也流傳起他們的故事來……艾麗娜走紅在花甲

艾麗娜當了一輩子教師,一輩子默默無聞。可如今,她退休了,也走紅了。

她剛退休的時候,想找個活兒,托了許多朋友熟人,有的叫她去管傳達室;有的叫她去管紅綠燈,維持交通。她覺得都不合適。後來她的老同學、市少年宮的栗主任請她去給參加文學夏令營的小朋友講個課,結果效果很不錯。她從中受到啟發,在市少年宮辦起了“小學生寫作班”。她覺得這才是她理想的第二職業。

五年以後,她的“小學生寫作班”轟動了整個城市,許多小學生的作文上了報刊,還出了三本書,一本是小學生的風光散文選,一本是充分發揮兒童少年想象力的科幻童話,還有一本更驚人,是一位十二歲小姑娘的詩集!正是這三本書吸引了數以千萬的望子成龍的獨生子女家長們,簡直把她看成是培養孩子成才的希望之神。於是,三日兩頭有人帶著重禮上門,有求她“插班”的,有求她重點指導的,還有求她到某某家長那裏去疏通疏通的。使她這獨身之家再也感覺不到寂寞。

她的名字上了廣播、電視、報刊……

艾麗娜能這樣走紅,在她剛開始從事這第二職業的時候是連想都不敢想的,甚至現在她仍然覺得自己不該這樣走紅。

她的往事是不堪回首的。18歲那年去魏家灣村當民辦教師。那時的她年輕漂亮,漂亮得使一位三十好幾的光棍隊長起了邪心。在她到魏家灣村三個多月後的一個黑夜,那粗手粗腳渾身泥巴的壯漢,便爬進她的小屋。趁她熟睡之際,便象牯牛一般踐踏了這片聖潔的處女地……以後的日子,那“牯牛”在夜深人靜的時候經常去她的小屋。

後來她在城裏找了對象,是一位教美術的中學教師,名叫周文。因為她對周文很滿意,所以半年以後便結了婚。

結婚以後,她把與“牯牛”的事一直隱瞞下來,這使她心裏很不安。但周文似乎沒有絲毫察覺。她每月回家一次,因為生活清貧,所以沒有多少歡樂,也從未發生過任何口角。

“牯牛”還是時常鑽到她的小屋裏來。

她曾經懷過好幾次孕,因吃不準到底是周文的還是“牯牛”的種,她便每次都偷偷地到公社衛生院裏去做了“人流”。

兩年以後,她發現周文有了外遇。那女的名叫雅妹,年紀比她小,胖端端的,長得厚皮厚肉的並不漂亮,而且一字不識,在一家街道廠織麻袋。她怎麽也想不透周文會看上這女人。因為她自己心裏也藏著什麽,所以她對周文也隻好開一隻眼閉一隻眼。而且,她回家的時候,依然能在周文那裏得到一番溫存,她也滿足了。日子依然過得平靜而清貧。

有一次艾麗娜回來,一進門就見雅妹正在為周文洗衣服,手裏揉搓著的那條草綠色平口褲是她給他做的,那雪白的泡沫在那胖女人的手指間湧動著,一絲醋意掠過艾麗娜的心頭。雅妹一時躲閃不及,一副說不出的尷尬相。艾麗娜卻朝雅妹笑笑說:“我長期不在家,周文的事也全靠你照顧了……”

回到魏家灣村,艾麗娜頭一回主動去找“牯牛”。

“文化革命”那會兒,許多教師都挨了批鬥,艾麗娜和周文自然更是重點,兩人都是生活作風問題。那時,兩人幾個月難得有一次見麵。見了麵,同病相憐,互相都沒有責備。生活更加平靜也更加清苦。

時間過得真快,一晃眼艾麗娜要退休了。她把這事告訴了周文,周文沒吭聲。過了幾天,周文對艾麗娜說:“我們還是分手吧,明擺著的事,我在城裏也有,你在鄉下也有,分手是遲早的事。你退休回來,這房子就歸你住。”

艾麗娜點點頭,原來她的一切周文全知道。她說:“一切都是我造成的,我對不起你。”

……

艾麗娜不堪回首往事,可獨自在家的時候,往事又偏偏老是闖進她的腦海。

外麵又傳來敲門聲,她感到太煩,求她的人太多了,她的寫作班從教室轉移到大禮堂,又開設了晚上班,署期班,還是滿足不了家長們的欲望。

遲疑了好一會,艾麗娜才去開門。這次登門的卻是少年宮的栗主任。這使艾麗娜感到很意外。

栗主任一坐定就說:“艾老師,我來和你商量一件事,少年宮打算辦一個‘小學生寫作指導站’,你的‘小學生寫作班’也屬於指導站下麵的一個項目。另外再辦一個‘小學生寫作函授班’辦一個‘小學生課外讀物發行中心’。這樣可以基本滿足廣大家長的要求。這個‘指導站’我們想請您來承包,收益四六分成,人員你自己調動……”

艾麗娜馬上答應了下來:“行!讓我試試。你把這麽個大攤子交給我,我這麽個老太婆恐怕對付不過來啊!”

栗主任點點頭:“艾老師,你年紀一年比一年大起來了,生活上也確實需要有個伴兒照顧照顧。艾老師,我說你思想也得解放一點,現在是什麽時候了?幹脆把鄉下那老頭子叫上來,擺正了。”

栗主任說著便告辭出去。

栗主任說的話,艾麗娜不是不想過,隻是一直下不了決心。

自從退休以來,她總覺得自己又一次生命的旅程開始了!而這一次比前一次輝煌得多。

她重新關上門。卻突然發現門縫裏塞著一封信,玫瑰色的信封,梅花瓣組成的圖案。她好奇地拆開信,展開信紙從頭讀了下去:

“親愛的艾麗娜小姐:聽到您美麗的名字,就知道您是一位年輕漂亮的姑娘。特別是您為少年詩人的詩集寫的那篇序言,那散文詩般迷人的句子,充滿了少女的純真、熱情和飄逸的個性……”

寫這信的是一位23歲的自稱是“詩迷”的小夥子!

艾麗娜笑了,笑了好一會。她朝大衣櫃的鏡子裏看了看自己滿是皺紋的老臉,又是一陣瘋笑,直笑得從眼角裏掉下兩顆淚珠來。

這時,艾麗娜才正式下了決心,把魏家灣的“牯牛”叫上來,叫他掃地,叫他做飯,叫他買菜,叫他做她需要他做的一切。她要和他正式擺正了。

孔老先生五十歲後的羅曼

Y城有條服裝街,鄉下人則叫它“女人街”,因為逛這街的大都是女人。

“女人街”裏又多了爿單間店麵的小服裝店,店名叫“女人夢”。“女人夢”的店主或曰“老板”是個癟老頭,又瘦又老相,50歲的人看上去象個60歲的老頭。這老頭姓孔,“女人街”的老板們於是都叫他孔老先生,後來女顧客們也跟著叫。

盡管這孔老先生對服裝一竅不通,甚至連麵料、顏色、款式都不大說得清楚,但到這“女人夢”裏來做“夢”的女人卻很多,因為這裏的服裝時髦且價格不坑人,而以薄利多銷為原則。

有位40多歲的女人經常來給孔老先生送飯送菜,起初大家都誤以為是他的妻子。因為這女人長得豐腴,老板們背地裏議論說,孔老先生這醜八怪豔福還真不淺。後來這女人經常坐轎車來給孔老先生送飯送菜,大家更加羨慕孔老先生,誤以為這女人是他的情人。但大家依然感到不可理解。鄰店老板們有空就和孔老先生開個玩笑,經過一番旁敲側擊,才知道那女人原來是孔老先生的外甥女——赫赫有名的“夢得麗”製衣有限公司的副董事長——蘇秀蘭。

從此,在人們的眼裏,孔老先生的形象便高了一截,關於他的故事,在這“女人街”裏也越傳越多……老孔13歲去杭州綢緞商店學徒,15歲參加浙東遊擊隊,21歲當了縣委組織部長。兩年以後,姐夫突然成了“胡風分子”,他找縣委書記評理,說我們這樣的小縣城哪來的胡風分子?縣委書記樂嗬嗬地笑:“小鬼,胡風分子可不是條鯨魚呀,隻能在大海裏,不能到小河裏來,哈哈哈哈……”

後來,姐夫的問題越來越嚴重,老孔因為“公然”為她姐夫說話,也理所當然地被清洗出機關,下放到農村勞動。

一晃20年過去了,等到沉冤昭雪,姐夫和姐姐已經魂歸九泉。老孔也平反複職,隻因機關裏人員過多,他去了之後位置也擺不好,於是動員他“內退”,工資勞保一切待遇不變。

老孔開始想找對象了。經艾老師介紹,認識了一位當小學教師的老處女,今年45歲,女方問他在哪個單位工作,他堂堂正正地說,縣人事局。後來老處女到老孔家周圍的鄰居老太婆那裏一打聽,都說老孔呆在家裏從來沒上過班。於是,事情馬上告吹。

接著,居民小組長六三婆婆給他介紹了個48歲的紡織女工,幾乎已經談成了,這女人唯一的要求是給她即將大學畢業的兒子安排個坐辦公室的位置。老孔苦笑了,想自己平了反複了職也輪不上在機關裏占個位置。於是,這要求他不好答應下來。那女人認為老孔不相信她,怕她兒子的事一旦辦成就變臉。於是她天天晚上到老孔家,陪老孔喝酒,看電視,一陪就是半夜。有好幾次她甚至不想走了,膽小怕事的老孔卻一定要送她回去。那女人遭了幾回沒趣,也就漸漸地不來了。

他隻好與外甥女秀蘭去商量。其實秀蘭何嚐不知道舅舅的苦衷。更何況父母去世前都再三叮囑她,一定要千方百計地照顧好舅舅。為了報償父母欠下的那份感情之債,她一定要幫助舅舅找到工作,找到對象。

於是,秀蘭向公司經理建議,到Y城的“女人街”去開設一個“窗口”,以及時了解女顧客們追求服裝款式的心理趨向。同時,她請求聘用她的舅舅老孔到這個“窗口”工作。

於是,“女人夢”服裝店就這樣開張了。

其實,“女人夢”服裝店隻是在名義上作為“夢得麗”製衣有限公司的“窗口”,而真正的老板則是老孔。公司為老孔提供營業執照,老孔每年向公司交納三千元“承包利潤”,給公司職工搞福利。

幾個月後,老孔雇了個32歲的女郎馮姍姍。馮姍姍長得端莊而標致,很有點模特兒的風韻。店裏有的是新潮時裝,她每天都要換一套向顧客展示。“女人夢”服裝店的生意也越來越興隆。

灑脫飄逸的28路公共汽車售票員方菲,看遍了“女人夢”的所有服裝,別的服裝看不中,獨喜歡馮姍姍身上穿的那一件。結果,馮姍姍當場脫下來賣給了她。

馮姍姍換上另一種款式的時裝穿上,依然楚楚動人。

一天夜裏,老孔從外麵回到店裏,見店門已經打烊。推門進去,馮姍姍正從自己身上卸下店裏的樣品服裝,露著赤條條的身子踮著腳尖往衣架上取自己的衣服。老孔看到她那粉嫩嫩的胴體,呆了眼,卻趕緊退出門來。馮姍姍卻笑他說:“你真是個孔老先生,膽子真小。”

“膽子大又怎麽樣?”

“膽子大就娶我!”

“你真會開玩笑,我老了,你還這麽年輕……”老孔嘴上這麽說,心裏卻也想。

“女人街”的服裝老板們對老孔的婚姻大事似乎都格外地關心起來,領來一個又一個的女人來給老孔做介紹,老孔卻都看不中,不是嫌人家臉蛋兒太皺,就是嫌人家臉蛋兒太黃,或者幹脆臉蛋兒太醜……後來聽說老孔搓麻將輸光了錢,最後才與黃臉女人結了婚。

黃臉女人當了老板娘,經常和馮姍姍鬧別扭,怕丈夫對她起邪念,總想趕她走。鄰店的老板們趁機用重金聘請她。馮姍姍於是對老孔說,我想走了。老孔再三挽留她,也留不住。

第二天,“女人夢”服裝店的招牌便在“女人街”裏消失了。

老孔攜著黃臉老婆回家吃他的退休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