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怪胎2

(三)

阿香和吉祥離婚了。

為這事,塔山婆婆勸過阿香好多次,但一切都無濟於事。看來,阿香為了生孩子真是鐵了心了。

阿香要這樣快和吉祥離婚,是因為阿香娘已經為阿香物色好了對象。那人叫大毛,住在阿香娘寄住的同鄉人家的隔壁。大毛家裏父母年老,膝下隻有他這個獨生子,人長得壯壯實實,象隻水牛似的,隻是脾氣非常古怪,今年已經四十好幾了,離婚也離過七八回了。阿香娘說,脾氣怪點兒不要緊,隻要身體好(會生孩子),而且還有個全民單位的工作,阿香跟了他就生活有保障了。

於是,這門婚事就這樣敲定了。

既然定下了就馬上結婚,越快越好。這幾天大毛在家裏高興得蹦進跳出象個孩子,阿香卻還是悶悶不樂。婚後第四天,她就到糊火柴盒的工場裏上班了。

工場裏這群不甘寂寞的老太婆,就和阿香開起玩笑來:“阿香,這回大毛就不怕你痛了吧?”麽老太說。

阿香沒有理她。

“阿香不說話,一定是身體不舒服,大毛的種籽已經播進去了。”丁老太說。

阿香還是不出聲。

“阿香,你火柴盒搬出去的時候要當心啊,否則,大毛花了那麽多的力氣辛辛苦苦播下去的種籽會掉落的哩!”伍大娘說。

但阿香不管怎麽說都沒有答理。

“看來阿香到底比大毛的嘴巴緊得多。”麽老太說,“大毛那惡鬼連晚上如何加班加點的事都在車間裏活龍活現地講給大家聽。我兒子就和他在一個車間工作,在他們車間裏,大毛象玩具一樣讓人開心。”

老太婆們都聽得朝著阿香做鬼臉、怪笑,阿香隻是一個勁地把頭往下低,輕輕地抽泣著。

正在這個時候,外麵傳來吉祥的叫賣聲:“蘋果嘞,買香蕉蘋果嘞……”

吉祥的叫賣聲由遠而近,已經快到門口了。

“阿香,火柴盒已經堆得老高了,快搬出去呀!”丁老太催道。

“是呀,再不搬出去就要放不下了。”伍大娘也說。

阿香象不聽見似的一動不動。

“哎,賣蘋果的,來來,停下來,這裏有買主呢!”坐在靠近門口的麽老太叫道。

吉祥的籮擔在工場的門口停了下來:“誰要買快來買啊!”

“阿香,快來買呀!你剛才不是說要想吃蘋果嗎?動作快一點!”麽老太朝裏麵喊著,又轉過頭來對吉祥說,“阿香看來肚裏有了,想吃酸的。”

吉祥聽了,連忙從籮筐裏揀了幾個又紅又大的蘋果朝阿香送過去。阿香一言不發,看吉祥走近了,她突然站起來,別轉頭朝廁所跑去。

吉祥把手裏的蘋果放在阿香幹活的台板上,挑起籮擔走了。

已經半個多小時過去了,阿香還沒有從廁所裏出來。

塔山婆婆心裏著急,便裝著去小便進了廁所。見阿香蒙頭坐著抽泣,她便坐到阿香的旁邊解起小便來。這時,塔山婆婆突然發現阿香下身露出的一部分肌膚,潔白中有一塊塊紅紫的、青黑的傷疤。

“阿香,你這些傷疤是怎麽來的?”

阿香慢慢地抬起布滿淚水的臉,“哇——”地一聲,撲進塔山婆婆的懷裏了。

“大毛這畜牲真……真不是個東西,簡直是一隻野獸,他每天夜裏都要來幾次,我不依,他,他就……打我,擰我,我依……依了他,他也擰,一直擰……擰得我直叫,他才高興了。為了生……生孩子,隻得依……隻得忍受啊!嗚嗚嗚……”

塔山婆婆緊摟著阿香,一隻手用那枯柴似的五指輕輕地梳理著阿香那烏亮而蓬鬆的亂發,雙眼也老淚縱橫了。事到如今,還有什麽辦法呢?

吉祥的叫賣聲還是時常從工場的門口路過。阿香聽到那聲音,便偷偷地擦眼淚。

時間一晃又是三年過去了,阿香還是沒有懷孕。

“阿香,大毛那家夥看來也沒能耐?”伍大娘嘲笑說。

“一不做,二不休。幹脆,叫你媽再給你嫁一個。”麽老太說。

過了一些日子,阿香娘果然又從安徽老家趕來了。這回,她在老太婆們麵前看來是無話可說了,她隻是悄悄地一次又一次地把阿香叫出去,找偏方,尋遊醫,到處去治不孕症。這樣忙碌了大半年,阿香的肚裏終於有喜了。

(四)

阿香的肚皮確實鼓了起來,老太婆們都為她高興。

過了幾天,阿香不來上班了。阿香娘來給女兒請假,說是阿香兩隻腳突然不會走路了。阿香娘說,“這是胎氣重的緣故,過幾天就會好的。看她胎氣這麽重,懷的保準是個兒子呢。”

阿香娘樂滋滋地笑了。

又過了一個多月,阿香的雙腳不但依舊不會走,而且連說話的聲音也低得要將耳朵伸到她的嘴唇邊才聽得清。阿香娘急了,這才叫大毛把阿香送到醫院去。

醫生檢查了一番說,阿香肚裏懷的胎兒不正常,連胎心也沒有,簡直是個怪胎。醫生建議盡快把胎兒流下來。

阿香娘聽了,簡直跳了起來,不流,絕對不流!阿香躺在**也一個勁地搖頭。

於是,大毛把阿香拉回了家。

阿香回到家裏,病情一天比一天加重,後來甚至連呼吸都困難了。當大毛用三輪車重新把阿香送進醫院時,阿香已經奄奄一息。經過醫生一番緊張的搶救,阿香終於蘇醒過來。

醫生再次提出將阿香肚裏的怪胎流掉。

阿香娘說:“阿香,現在我也難說話了,還是你們自己拿主意吧。”

阿香還是一個勁地搖頭:“我……不流,死……死也不流!否則,人家又會說我不……不會生孩子……”

阿香在醫院裏住了幾天,病情減輕了許多,大毛要她回去了,阿香不肯。大毛說:“你好歹是我家裏的人,不聽我聽誰?”

阿香隻得乖乖地回家。

回家後第四天的半夜裏,大毛突然驚叫起來:“阿香不好了!”

睡在樓下的阿香娘聽到呼叫聲,厲聲問:“大毛,你是不是把阿香肚裏的孩子給壓死了?”

“沒……不……”大毛嚇得臉上沒有血色了。

阿香娘趕緊到外麵去打電話叫救護車。

阿香迅速被送往醫院搶救。醫生們經過大半夜的忙碌,到天漸漸放亮的時候,阿香終於蘇醒過來。她微微睜開雙眼看看母親:“媽,你去……去把阿祥叫……來,我要見……見他一麵,我想對……他說……我想對他……說……我……”

“阿香,你不要說夢話,你清醒清醒……”阿香娘說。

“我想……對他……說……”

“阿香!阿香!……”

阿香絕望地閉上了雙眼,從此沒有再睜開……

糊火柴盒的老太婆們,得知這一不幸的消息無不落下眼淚。她們一齊動手,紮的紮,糊的糊,製作了一個式樣特別的花圈。老太婆們一齊出動,把花圈送到大毛家裏。

大毛和阿香娘走了出來。

“阿香死了,她真的死了,我不知道她這麽快就會死。我們隻做了四年夫妻。早知道她要死,我真不該和她結婚……”大毛說。

“你這個魔鬼呀,阿香是被你們活活地氣死的呀!”阿香娘用手指著旁邊大毛的遠房侄女——一個十一二歲的小女孩,“連這小畜牲也經常罵阿香不會生孩子。”

小女孩哭了:“大毛也罵我大起來不會生孩子。”

老太婆們無言以對。塔山婆婆將花圈端端正正地放好,然後轉過頭來,從衣袋裏拿出手帕擦去兩行老淚。這時,她突然發現了什麽,指了指對麵的草地。老太婆們都轉過頭去,看到草地上豎立著一個用樹枝和野花紮成的花圈。花圈上飄動著兩條潔白的挽帶,挽帶上沒有名字……這花圈正對著大毛家的門。

老太婆們的鼻孔裏都有些酸楚。她們慢慢地往回走了。遠處,傳來一個熟悉的叫賣聲:“葡萄嘞,快來買葡萄嘞……”

(一九九六年四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