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冷酒

黃昏伴著初冬的風姍姍而過,夜幕圍罩了小鎮。丁字街口那狹小而簡陋的酒店裏,就隻剩下他和她。

“你回來於什麽?”普明重複著這句話,下意識地為她和自己的杯裏添酒。不知是喝酒的緣故,還是心情有點兒緊張,他的手在微微顫抖。

“你說呢?”蘭風還是撩了一把披散在額前的頭發,反問著他。

普明沉默了。他端起酒杯抿了一口,覺得肺腔裏一股兒酸甜苦辣。他掉轉過頭。

街對麵,是一幢飛簷翹角的小樓,新蓋起來不久。樓上花燈點點,音樂悠揚地飄來:

“看著你,

也看著我,

每個人心中都裝著悵惘……”

酒店的主人是一對年輕的夫婦。那男的蓄著長發,穿著黑皮夾殼外衣,坐在拒台裏漫不經心地翻看著一本卷了皮兒的雜誌;瘦削的女人腰上係著藍花點圍腰,坐在門口的凳兒上看著對麵樓上那一明一暗晃悠著的燈發愣。

櫃台那頭,蜷縮著一隻無精打采的灰貓。

“喝吧。”蘭風舉起杯子招呼著普明。

普明失神著沒有動杯子。當年,當他和蘭風進入實質性的談話時,蘭鳳曾半開玩笑地問他:“你喜歡女人喝酒嗎?”他愣住了。在他的印象中,女人和酒似乎是水火不容的。然而她,卻喜歡喝酒。他靈機一動,含糊地回答:“喜歡喝酒的女人大約都很勇敢。”

“是嗎?”她的臉紅了,像喝了酒的模樣。不過後來他才發現,她喝酒是從來不上瞼的。

“但是,”他又猶豫著補充了一句,“大約也很不幸。”

“不幸?”她喃喃著,離開他走到窗前。那時也是冬初.她穿著那件淺黃色的短呢大衣,那頭卷曲的披發被風掀了起來——她的房間窗戶沒有關。她說她不喜歡關窗戶。她說這話的時候,普明正凍得磕牙。

酒店裏走進幾個人,挾帶著束束寒風進來。路燈大夢初醒般地擁抱著小鎮,摩托車的叫聲激昂而**。那幾個人,一坐下就興奮地談著白天的見聞和生意。酒菜一上桌,又猜拳行令,吆五喝六,使冷清的小灑店陡然有了十分生氣。

普明瞥了一眼蘭鳳。蘭風也在注視著那幾個農民,給普明留下一張側臉。巴顏喀拉山高原的風吹燥了她的膚色,讓她真正具有了男子漢的氣質。這張側臉對普明來說是再熟悉不過的了。一年多來,他用它來填補那些難眠的夜晚的空虛——她給他寄來了一張側臉相片,背景是帳篷和牧羊,她甜甜地笑,柔和而剛毅。這張照片不知怎麽就使他想哭。他關了燈,閉著眼用冰冷的嘴唇吻著那張相片,心裏似湧進一片溫馨的煙雲。然而現在,當這張側臉清楚地呈現在他眼前時,他的心情卻是這般平靜,半點兒都激動不起來。他想不通,也沒時間去想,隻是靜靜地傾聽著對麵樓上錄音機裏一個男人在**澎湃地唱。是費翔,他知道。

“你就像那——

冬天裏的一把火,

熊熊火焰,

溫暖了我的心窩。

每當你悄悄走近我身邊,

火光照亮了我……”

普明說不上怎麽鬼使神差地愛上了蘭鳳。他從師專畢業後,被分配到這偏僻的陳舊的小鎮中學任教。枯燥無味的教學生活將他那顆畏縮的心靈磨礪得平淡而空洞。他是一個拘謹而寡言的農民的兒子,父親的性格嚴重地熏陶了他。自卑、平靜、安寧,不幻想,也不追求,唯有梳得一絲不苟的一邊倒發在刮風時零亂地飄。站在用磚壘起來的講台上,他心中洋溢著一股潮水,卻又無法湧上海灘……女性倒是接觸過幾個,但終因他的性格,加上那瓶底一般的眼鏡片,使她們望而生畏。他沒有嚐過相戀的滋味,也不渴求那陌生的嘴唇吻在一起的狂熱和激動……哦,她來了,帶來了春風、陽光和色彩,他空曠的心田裏不知怎麽就燃起了一把火。夜裏做夢,他被那團火追趕得無處藏身。

他感受到了青春的**。他下意識地用手揪自己的頭發,揪下來一根根擺在桌子上,摘了眼鏡拚命地想看清楚,結果麵前是一片糊塗。

“你冷靜,有內涵。”她擠著眼回答他。她說這話的時候,普明正疑心她是不是在逢場作戲。而當她被池的冷靜的表情也感染得嚴肅起來時,普明卻懵住了。他實在沒有料到,自己的軀體中竟然還會折射出那麽偉大而迷人的優點。

他終於被她征服了。

人生有時實在是一個謎。

漫長的沉默,普明的心髒一下下清楚地跳著。他的頭暈乎乎的.渾身禁不住地發冷。“酒能怯寒”。蘭鳳每次喝了酒,總要興奮起來,說一些在普明認為是十分荒唐的笑話。然而,他卻喜歡她在那種時刻的神態。他努力地占有它,使自己不至於寂寞。終於,他學會了喝酒,“不會喝酒的男子漢,我可不喜歡……”她不止一次地和他開玩笑。但是,大約是稟性的原因,每次喝了酒之後他就哆嗦,覺得靈魂都溶於酒精中了。因此,當蘭鳳走了後,他就立即戒了酒。

他又擁有了屬於自己的神聖不可侵犯的那片世界。而這片世界,曾經被蘭鳳涉足而頑強地占領過它。

“一個人,要麽活得悲壯.要麽活得轟轟烈烈,最可怕的是平庸,安予現狀。”當他們在感情上有了進一步發展的時候,蘭風曾經不止一次地發表這番議論。

“可惜那樣的人畢竟太少了。”普明聽出了她對自己的嘲諷,不甘示弱地挖苦道:“我看你也未必能悲壯起來,或者轟轟烈烈一番。”

蘭風沒有反駁他。她把手絹疊成一塊四方形,用手掌壓得平展展的。

普明知道她心情不好,卻又不知道怎麽安慰她。這學期一開始,她未經校方同意.在她帶的兩個班裏搞教改試驗,什麽“討論式教學”、“座談式教學”,竟讓學生都上了講台。普明佩服她的勇氣,卻又暗暗告告誡她:別亂出心裁了,一堂課四十五分鍾,你按照教案講上三十分鍾,布置幾道題讓學生做一做,既省力,又不違背傳統的教學方式,憑你那口才,就是這小鎮中學很不錯的語文教師了。那些雜誌上登的那些教改經驗,到咱這小鎮還不跟天方夜譚似的。

“其實,你也有滿腹牢騷。”蘭風真聰明,一眼就看出了普明說這番話的心境。“你是自歎命運把你安排到這小鎮……”

“不,不!”不等蘭鳳說完,普明就紅著臉極力否定。蘭風看了他一眼,普明覺得那眼光絲毫沒有責備或者是睥睨。

蘭鳳的教改很不順利。那天,她正準備上課,那位平時滿臉笑容的校長出現在她身後,“可以聽聽你的課麽?”校長客氣地問道。“請進。”蘭風微笑著點了點頭。踩著上課的鈴聲,蘭鳳走進教室,用充滿信心的目光掃視著整個教室的學生。校長坐在最後,嚴肅地注視著她,桌前攤開著筆記本,手裏握著鋼筆。

“同學們,上一節課我們預習了魯迅先生的《藥》,並且留了幾個思考題。這節課我們先分幾個組進行討論,然後每個組選一名代表發言。”她的學生也許習慣了這種教學方式,很快就分組圍攏在一起討論起來。

“這像個上課的樣子麽?”校長收拾了筆記本,從教室後門拂袖而去,並在第二天晚上的教師會上不點名地批評了蘭鳳。他沉重地歎著氣,“師者,所以傳道授業解惑也。這樣不負責任的上課方法,何以傳道授業解惑……”

街上,一輛汽車響著喇叭旁若無人地馳過,一股寒風裹著塵士撲進酒店,嚇得那隻貓“嗖”地鑽到了拒台下。普明吸了吸鼻子想站起來,身子卻不由自主了。那隻貓在櫃台下似乎朝他作了個鬼臉。

蘭風端起半杯酒一飲而盡。放下杯子,她胳膊肘支在桌子上,四個手指的背麵支著自己的兩腮。她在捕捉著普明厚厚的鏡片後麵的那混沌不清的眼睛。

那次教師會上,校長總還算給了蘭鳳一點麵子,沒有點名批評。會後,他找到蘭鳳,示意她寫一份檢討就沒事了。蘭鳳找到普明,把校長的意思告訴了他。她沉默著看他,似乎從他身上想獲得一點什麽東西。普明躲開了她的目光。其實,他憤怒的心潮幾乎要奔瀉而出。他踱到窗前,不由自主地抬起手臂想揪自己的頭發。然而,片刻過去,他又恢複了冷靜——一種極其難得的冷靜。他走到蘭風麵前,用一種溫柔的口氣勸告她:寫吧寫吧,一份檢討不就是一張紙加幾點墨水,紙是公家的,墨水是公家的,用你的什麽?

聽了他的話,蘭風的目光由驚訝轉向不解,又變化為委屈。她看著他,仿佛要看穿一個世界,胸脯在微微顫抖。普明覺得自己快要被一種什麽東西吞噬掉,腳下的地麵在旋轉。

大約是幾個星期過去了,蘭鳳微笑著展開一張報紙叫他看角落的一則招聘廣告,並鄭重其事地告訴他:她準備到遙遠的地方去應聘……“我們相見的時候,

熱情洋溢在心頭。

這情景還沒看夠,

我們又要分手……”

悠揚、淒清的曲子又一次響起來。普明回過頭看蘭鳳,她已經沉浸在那歌聲中了。她翻過手掌捂著臉,額頭上滲出了一片潮濕而晶瑩的汗。

那幾個跑生意的農民鬧騰了一陣之後,帶著餘興吵吵嚷嚷地晃走了。小店裏又隻剩下他和她。普明看看表,已是九點五十分了。冬天,這正是人們伸懶腰打瞌睡的最佳時刻。酒店的男主人合上了雜誌,將嘴巴張成一個橢圓,打了一個長長的哈欠。女主人把給明天準備的菜盤子一一放進玻璃罩著的櫃裏。她的腰在她翹起腳跟時顯得細長,使普明增添了一點悵惘。

“喵兒——”那隻灰貓甩了甩尾巴,清脆地叫了聲從櫃台下鑽出來。

酒店裏出現了難堪的氣氛。

“再等一會兒,好嗎?”蘭鳳站起來,帶有一點懇求的語氣對男主人說:“對不起,幾句話。”

“好的。”男主人大概被她那帶有幾分醉意的溫柔的語調感染了,發出了軟綿綿的聲調。“你先睡吧。”他對那瘦女人擺了擺頭。那女人解了圍腰,連疲乏的眼皮也懶得翻一下,就拖著一雙黑棉鞋走了進去。’目送著瘦女人進去,男主人把舊雜誌卷成一個筒兒抵在下巴上注視著蘭鳳和普明,眼裏閃出一種茫然的光。

普明也是茫然地回望了他一眼。此時此刻,他無暇分析年輕的店主人的心情。他用手指甲在淡藍色的塑料桌布上劃來劃去,模模糊糊地想著一個問題:她到底幹什麽來了呢?

蘭鳳走後幾乎半年多沒有給他來信。在那些日子裏,普明對校門房那塊置放信件的窗戶產生了恐懼感——希望其有,又希望其無。在一個秋雨連綿的傍晚,他終於收到了一封寄自甘肅酒泉的信。叫普明吃驚的是,信上隻字未提她的處境,卻用詩一般的筆觸描繪出一幅戈壁之晨的壯麗風光:

“為了觀賞戈壁日出的景象,這天我很早就起來,摸到田地盡頭——隻見一片昏黃籠天罩地,唯有遠處的紅柳叢上反射著星星點點的幽光,點綴著柳叢模糊的輪廓……突然,天地混沌的極東處,現出了一抹膏灰,漸漸地,青灰擴散化白並隱約可見幾分暖意,朦朧般的透明閃爍在天邊青灰色的雲底,霎那間東半天便拉開了由亮玫紅向灰藍的和諧過渡,奏響了一組晨光交響曲……戈壁蘇醒了,我卻沉醉在如夢如幻的晨光之中。遠處的青稞在輕淡的煙靄中幻化顫動,像是來去匆匆的馬隊駝鏈。他們是高持節杖的漢廷使者,還是策馬疾行的匈奴鐵騎,或者是荷戟挽弓的大唐勁旅……天蒼蒼,地茫茫,風吹草低見牛羊!”

哦,多麽浪漫蒂克!作為一個男子漢,普明不能不感受到一種雄性的召喚。奇異的戈壁在他心海無限延伸,**滌著他心中的俗念。他夜不能寐,買來一瓶酒,打開蓋子,讓酒香彌漫了整個房間,然後伏在桌前,給蘭風寫著回信——那是他二十九年來寫得最長的一封信,也是作為一個男子漢的懺悔……黎明前夕,他在酒精的作用下昏沉入睡。那是他唯一的一次醉酒。

中午過後,他醒過來。有人敲門,是班上的語文科代表催他去上課。他沒有開門,用沙啞的嗓子告訴門外的同學他病了。

半下午,他到小鎮的郵電所用掛號寄走了那封信。深夜。當他徹底擺脫了酒精的作用時,反倒冷靜下來了。他睡不著,披衣起來在操場上漫步,目睹著月光下安詳而寧靜的校園,聆聽著那偶爾間的牛吼狗吠聲,戈壁風光漸漸在腦海中淡化,那畢竟對他來說太陌生、太遙遠了,仿佛是夢中煙雲。腳下這塊土地以至這座校園,對他來說太有吸引力了。這裏是他的故鄉,是生養、撫育他成長的地方,他習慣了在這塊土地上生活,在這座校園裏度日——單調,卻沒有爭鬥;平靜,卻沒有擔憂,像時鍾一樣,一分一秒地過去……即使不作任何努力,也會有他的一席之地。他不想背井離鄉,寄人籬下,去拚命,去熬夜,去爭取陌生的人們重新對他做出評價。他不敢想下去了,可是夜裏做夢,他卻坐在汽車上,啊——通天河!巴顏喀拉山!羊群、牧民、帳篷……蘭風在戈壁之晨中歌唱,調皮地笑……忽麗,蘭鳳又變成一個枯容憔悴、白發蒼蒼的老太婆……“蘭鳳!”普明突然鼻子一酸,悲愴地喊了一聲。

蘭鳳的手慢慢地從臉上挪開了。她凝視著普明,似乎想說什麽,卻又止住了。她給兩個杯子都添了酒,然後舉起杯子示意普明:“喝吧。”

“喝,喝……”普明的頭上滲出了一片汗,心髒那兒仿佛也一片潮濕,在不規則地搖**。他呻吟著舉起酒杯。

她一口氣喝完了那杯酒。

而他,卻一口沒喝,無力地放下了酒杯。

“你晚上住在哪兒?”他在想著,該離開這小店了。

“你說呢?”蘭鳳的眼裏閃爍著火辣辣的感情,“我可以住在……你那裏嗎?也許,”她感慨起來,“我再也不會來找你了。”

“啊——”普明低下頭,“讓我想想。”

“你不願意?”蘭鳳有些失望,也低下了頭,“不關燈,也不脫衣裳,就讓我看著你,也不行嗎?”她聳動著胸脯。

普明沉默著。

“快兩年了。”她傷感著,“不知為什麽,我常常想起你的善良和冷靜,不像我,總是那麽容易衝動,雖然我從不後悔……我想,有你提醒我,我會更成熟些……”她喃喃自語,像一隻小鳥兒在孤獨地啁啾。她抬起頭,“能理解我嗎?”

普明抖了一下身子,仿佛從一個寒冷的夢中醒來。誰理解我呢?他委屈地想。她走後,他遭受了同事們多少嘲諷。他忍受著,又漸漸地習慣了在一片空白和平淡的天地中生活——再不願奢望了——除非她能改變那種執拗而荒唐的生活方式。可是他明白,這是不可能的。他們誰都改變不了誰。

“你應該原諒我。”普明違心地說了一句。

“為什麽?”她不解地向。

“我占有過你的青春……”

“占有?”蘭風嘲諷地一笑,“你有那洋的膽量嗎?那次……”

普明臉上一陣發燒。那是個百無聊賴的雨夜,她偎依著他吻著他的發亮的額頭。他激動地揪著自己的頭發,然而卻沒有趁勢擁抱她。於是,一切又都平淡了……“那天晚上,我害怕控製不住自己。”他垂著頭,像一個被審判的囚犯。

“哦——”蘭風歎息了一聲,“你真冷……靜。我從來沒有碰到過像你這樣的男人。”她停頓了一下,“冷靜是一種魅力,然而我覺得也是一種悲哀。”

普明的眼角滾下一顆淚珠。他猛地端起酒杯.閉著眼喝完了。悲哀,悲哀……他想著,這也許就是我一生的最後一杯酒了。他不禁又打了一個寒噤。

好一杯冷酒!

蘭鳳再也沒有猶豫,走過去叫醒了店主人——他竟伏在櫃台上打開盹了,付了酒錢。

“我付。”普明想站起來。

“不,”蘭風微笑著,青春又在她身上複蘇了,“是我請爾來的。”

那小夥子伸著懶腰,揉了揉眼窩,拉開抽匣找了零錢,對著蘭風一笑,“晚安!”

“晚安!”蘭風抱歉地點點頭。

普明終於站了起來。他用眼睛搜索了一圈,那隻灰貓已無影無蹤了。他的心中湧起一種空落的感覺,昏沉沉地跟著蘭風走出了狹小而疲倦的酒店。

“再見,祝你幸福!”蘭鳳揚起了手。

“走吧。”普明的眼淚終於破眶而出。“你住在我那裏,我……另找地方。”

“算啦。”蘭風平靜地注視著他,突然傷感起來——因為她看見了黑暗中他那閃光鏡片後麵那雙痛苦的眼睛。“我來時已經見到前邊那新開的旅社了。”她扭過身邁開了步子。

“蘭鳳!”普明悲傷地呼喚著。然而她卻沒有回頭,酒店裏映出的一線燈光,照著她那修長的身影。片刻,隨著店門“吱呀”一聲關閉了的時候,錄音機傳來的歌聲卻異常地纏綿響亮了:

“啊,朋友,朋友,

讓我們靜靜地分手。

不要悲傷,不要憂愁,

既然已經分手,

就莫要再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