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猴兒進山
美，在世界的每一個角落。她的美，是原始的、秀麗的、感人的……——題記
放暑假了，爸爸要帶十三歲的猴兒到秦嶺山區去玩。爸爸是搞地質工作的，一年四季很少在家。這次回來，猴兒能跟爸爸一起出去，而且要去猴兒從來沒有去過的山裏，他高興極了。
猴兒全副武裝出發了。他頭戴鴨舌帽．腳踏新草鞋，洗得發白的夾克胸前，交叉著兩道繩子，身後鼓鼓囊囊一個大背包，背包一邊拴著一條白毛巾。他抬起右手放在鴨舌帽簷前給媽媽敬了個禮，“媽媽，再見!”說完，衝媽媽做了個鬼臉走了。
出了城，坐了一個多小時公共汽車，便到了山根下。下了車，猴兒把背包撇給爸爸，像出籠的鳥兒，向山根奔去。他快快活活地在山根下一塊大石頭上坐了下來，回頭望著爸爸，爸爸正邁著大步向他走來。
進了山，猴兒和爸爸沿著彎曲、窄狹的溪旁小道走著。溝越來越深，山色也越來越綠。各種各樣的鳥雀，是如此歡快，比公園裏關在籠子裏那些有趣多了，它們瞅著猴兒搔首弄姿叫著，“唧唧”“嘎嘎”“吱吱”“啾啾”……鑽進路旁的草叢裏，當猴兒走近那草叢時，它又一翹首，箭似地騰向上空。唱著婉轉的歌兒。
又拐過一座山梁，太陽才從山頭露出臉，眉開眼笑地迎接猴兒的到來。腳下的流水像頑皮的猴子一樣。敲著悅耳的小鈴鐺。猴兒美美地喝了幾口清甜的水，心也漸漸像這流水一樣搖**起來。
到達目的地了。這是一所小學校，爸爸有個老同學在這兒教書。山溝裏來了生人，一霎時就湧來了一大群孩子，挨著擠著，伸著腦袋看著猴兒。
吃過午飯，叔叔領來一個和猴兒個子差不多的孩子。說：“猴兒，難得上山，讓狗娃，”他拍拍那個孩子的肩膀。“領著你去玩。”
猴兒看著這個孩子。他多野呀?光著腦袋。赤著腳，愣愣地看著自己。
狗娃走近猴兒，臉上露出友善的徽笑，說：“走吧。”
猴兒跟著他走下了山梁。這個學校在一座並不很高的山梁上。山梁背麵，是一片柿子樹林，柿子綴滿了山腰。溝那邊，又是一片桃林，桃子疙疙瘩瘩地掛滿了桃杖，把枝條壓得彎了又彎。地上偶爾有落下來的嫩桃，猴兒撿起一顆嚐了嚐，唉呀，酸得他的牙都在顫抖。狗娃一回頭．看見他這個窘態，便說道：“桃還沒熟呢，吃不成。”說著，便順著溪流領著猴兒向山的深處走去。
陽光灑在溝裏，映紅了金子一般的果樹。猴兒忽然眼前一亮：前邊草叢上盤旋著一個花蝴蝶，那色彩鮮豔的翅膀好看極了。把這蝴蝶給妹妹逮回去，給她戴在頭上一定很漂亮。於是，他朝那隻蝴蝶撲去。可是，那蝴蝶撲扇著翅膀躥上了半空。狗娃一扭頭，說道：“我給你逮！”隻見他脫下上衣，敏捷地跳過溪流。朝那隻蝴蝶撲去。
哈，逮住了。猴兒接過蝴蝶，高又地說：“謝謝，謝謝!”
狗娃憨厚地一笑，“你想要，我再給你逮!”說著，又撲向另一隻蝴蝶。
一隻，又一隻，猴兒已經拿不下了，狗娃還要逮，猴兒忙說：“不要了!不要了!”
狗娃在一塊石頭上坐了下來，用衣裳擦著頭上的汗。猴兒正在挑著淨石頭坐，狗娃把衣裳扔給他，“給，嫌髒，坐衣裳上。”
猴兒臉紅了。把衣裳披在狗娃身上，挨著他坐了下來。這兒，溪流緩慢，水洄魚遊。
“你家住在城堡?”狗娃看著猴兒。
“嗯。”猴兒正全神貫注地看著腳下自由自在遊**的魚兒。
“城裏是個啥樣子?”
“城裏有汽車、高樓。”猴兒眨巴著眼睛，尋不出適當的詞兒給狗娃解釋。他忽然後悔起來，記得有一次老師出了個《我們的城市》的怍文題，自己卻逃學看雜技表演去了。
“高樓，是北京天安門那樣的嗎?”狗娃在書上見過天安門。
“不一樣……”猴兒又找不出詞兒，“反正高得很，還有十幾層的呢。”
“有我們這山高嗎?”狗娃用手托著下巴，認真地問。
猴兒抬起頭看著山頂，臉色不覺黯然下來，搖了搖頭。
“還沒有這山高，那算啥高。”狗娃的興趣也減了許多。一會，他又問：“你們城裏有叫狗娃的嗎?”狗娃曾哭著要媽媽給他換名兒。
“有啊，跟我一班就有一個也叫狗娃。”
狗娃張開嘴樂了。
兩個孩子漸漸談攏了。突然，狗娃指著一座山頭說：“嗨，咱倆爬山吧。”
“好!”猴兒搶先一步向上攀去。
登山，是多麽快樂啊!猴兒登著，不時回頭看著。爬不到三分之一，他的手腳漸漸不聽使喚了，眼看著狗娃一步、兩步……登在了他的前邊。登到一半時，他覺得氣喘不上來了，一抬頭，狗娃在向他招手，那手勢暗示猴兒：前進吧，勇敢的人是不會後退的!然而猴兒越來越累了，褲子掛破了。手上流出了血。後退嗎?不能!自己還是個“登山英雄”呢。那是在學校舉行的一次遊園活動授予他的稱號。回去給同學們說：我登山登了半截退下來了?他們會譏笑自己是“熊包”“笨蛋”。他望著山頂，狗娃正站在那裏向他揮著一隻大蝴蝶，陽光下，那顏色好鮮豔啊!他鼓足勇氣，向上登去，快到山頂了，狗娃伸出一隻胳膊要拉他，他搖搖頭。
猴兒登上山頂了!這時，疲勞一下子像被甩到了山溝裏，他高興地抱住狗娃，沉浸在歡樂之中。
猴兒朝西方望去，才猛然發現，還有比這更高的山峰，在遠方簇擁著。陽光像火一樣，燒紅了西半天重重疊疊的峰巒，猴兒的心被陶醉了。
山區黑得早，晚飯時分，暮色便在山溝濃了起來。吃過飯，猴兒坐在一邊聽爸爸和叔叔聊天。夜晚神秘而又寧靜，清爽的風，把萬千種花草的芳香從山的各個角落微微地吹了過來。一些晚歸的鳥兒撲叫著飛回了窩。
突然，溝下邊響起了刷刷的響聲，而且越來越近了。猴兒不禁毛骨悚然起來，是狼?老虎?
“猴兒。”腳步聲已經上了山梁。
“狗娃，你……幹啥來了?”猴兒奇怪地問。
“我媽聽說你們從城裏來，害怕你們吃不慣這裏的飯。”說著，狗娃把一個小瓦罐遞給猴兒。猴兒爸爸擦亮火柴，裏邊是幾個煮熟了的雞蛋。
爸爸拉著狗娃的手，“拿回去吧，狗娃。”
“我不!”狗娃掙脫了他的手。猴兒似乎看見了狗娃眼睛裏的淚水，不知怎的，他的眼睛也濕潤了。
山溝寂寞嗎?山裏孩子野嗎?猴兒卻感到了一種從來沒有過的溫暖，他拿起了筷子……狗娃沿著陡斜的小道下去了，他家在溝那邊。猴兒要送他，他說：“這路，你不熟。我走慣了，每天早上來這上學，天也是這麽黑呢。”
猴兒聽著狗娃的腳步聲漸漸遠去了，他的膽怯的念頭全沒有了，腳下也仿佛不是幾丈深的溝了。腳步聲已聽不見了，他還靜靜地站在那裏……當群峰抱起圓月時，猴兒入睡了。圓月把銀亮的光輝灑進溝裏，萬物都像夢一樣恬靜。月光隔著窗戶照在猴兒的臉上，那是一張充滿稚氣的臉。
風兒，終於吹醒了這條山溝，也吹醒了猴兒的夢。他一骨碌爬起來，奔到溝底的溪流旁，雙手捧起溪水，美美地洗了臉，然後爬上山梁，取出英語書，在一棵古老的柏樹下坐了下來。
“Goodmorning”
“Goodbye……”
他的聲音，驚動了盤臥在古柏樹上的幾隻老鷹，它們睜大眼睛，一動不動地凝視著這位素昧平生的少年。突然，猴兒的眼睛被一雙手捂住了，他猛一驚，想了想，喊道：“狗娃!”
那雙手放開了，猴兒回過頭，果然是狗娃。他問：“你咋知道我在這兒?”
“聽見了你的聲呀。哎，你讀的啥，我一句也聽不懂?”
“英語，你沒學過?”
“我們這兒沒有老師。”狗娃低下頭。過了一會兒，他問：“我能學會嗎?”
“能，能J”猴兒興奮地說：“我來教你。先教一句再見，Goodbye!”
“狗的白，狗的白!”狗娃用生硬的方言喃喃不休。看著狗娃那認真的神情，猴兒想著自己的英語成績．又一次低下了頭。
太陽已經出來了，山頭被染得一片血紅。他們對著那山頭一同喊著：“GoodmorningGoodbye!”
猴兒要下山回家了。他想找狗娃告別，但沒有找到。他忽然對這山溝產生了依戀不舍的感情，真想伸開兩臂，去擁抱這山上的一切l他邁著沉重的步子，走下山去。
轉過了一道山梁，猴兒忽然看見山頂上端端正正地站著一個孩子，仿佛是一隻展著翅膀浮在天空中的蒼鷹一般。身姿那麽雄偉、高大，整個山，好像都踩在他腳下。
那是狗娃!猴兒停住了腳步。狗娃向他揮著手，喊著：“猴兒，回去記著給我寄一本英語書來!”
天空在呼應，岩壁在呼應，小草在呼應，連溪水都在重複著狗娃的話。
猴兒揚著手，也高聲喊著：“記住了!”
狗娃滿意地點了下頭，揮手讓他快走。猴兒挪動了一步，又扭過身來，向上望著。狗娃的手仍在揚著，又高聲喊道：“猴兒，再見，Goodbye!再見，Goodbye!”
這時，太陽正從東方升起來，照紅了那座山梁的頂端，那蒼青蓊鬱的峰戀上，色彩繽紛的霞光中，驀地騰起一隻矯健的雄鷹，展翅振翼，飛向更高、更遠……“再見!猴兒抬起右手向這座雄偉的大山致敬。那隻手在鴨舌帽邊停了下來，久久、久久沒有放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