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漢章任龐堡區委書記那時,終南縣委書記是楊孟昌,文書為馮霜元。當索漢章向他匯報了為敵人抬傷員一事時,楊孟昌在批評的同時默許了他的自我保護措施,並讓馮霜之將此事記錄在檔。按照組織原則,應該說索漢章的匯報和楊孟昌的處理都是正確的。但是就因了索漢章的匯報和楊孟昌的指示記錄在檔,才使索漢章落下叛徒的罪名,而楊孟昌也在文革中成了保護叛徒的走資派。

終南縣解放的日期是公元一九四九年五月二十一日。這一天,中國人民解放軍西北野戰軍在彭德懷、趙壽山將軍的統率下,擊潰了胡宗南殘部在終南縣的軍事力量,一舉解放了終南縣城。楊孟昌作為中共地下黨終南縣委書記,領導和指揮地下黨組織發動群眾護糧護倉、保護工廠、學校和工商戶,使盤踞在終南縣的國民黨殘餘力量企圖炸毀糧倉、工廠、學校,搶劫工商戶的計劃破滅於是,一個完整的終南縣就回到了中共黨和人民手中。

在國民黨殘部的潰逃計劃中,還有一項非常重要的任務就是炸毀澇河水庫。澇河水庫修於清末,蓄水三百多萬立方米,灌溉受益麵積四萬多畝。提及這個水庫,終南縣人無不感激清末知縣崔修鳳。麵對洪水泛濫、百姓和糧田年年遭受澇河水害的現狀,剛剛上任不到三個月的崔修鳳在接到簽有終南縣二百多名地方紳士名字的呈狀上,毫不猶豫地寫下了十六個字:

“天災人禍,為民大難,不除大難,何當縣令。”

決心既下,崔修鳳迅速籌勞籌糧籌物籌資,用了不到八個月時間就在澇河出山處築起了一道大壩,逄雨蓄水,逢旱灌田。在修水庫期間,崔修鳳撤辦了五個行動不力甚至違令不辦的官員,加之大規模的籌集,害得百姓叫苦連天。於是在崔修鳳任縣令剛滿兩年之際,終因一件民事案受牽連被革職。這本是民間一件“花案”,不知誰放出風,加上有個別官員從案中作梗,弄到最後竟把崔縣令牽扯了進去,他倒成了個有違民風勾搭民女的案中人。崔修鳳生性剛烈,在被革職的當天晚上獨自一人步行至澇河水庫。那晚他不知在水庫的大壩上徘徊苦悶憤恨了多久,離水庫足有二裏路的澇口村人隻曉得黎明前風雨交夾,雷劈電鳴,淒厲的暴風雨中夾雜著一個男人悲壯的哭鳴。第二天中午,人們才發現了漂浮在水庫中的崔縣令的屍體。

聞訊敵人要炸毀澇河水庫大壩,身為龐堡區委書記的索漢章心急如焚,在得不到縣委指令的情況下,他帶領為數不多的幾名地下黨員和匆匆召集來的十餘名群眾,在漆黑的夜中跑步前往十、餘裏路的水庫。炸藥已經堆滿壩麵,數十個敵兵焦急地等待縣城上空的一聲槍鳴,索漢章大喊一聲:“同誌們衝啊!”他扣響了僅有的一支手槍中唯一的一發子彈,緊接著石塊飛向了大壩,數十個敵兵不知虛實,慌忙逃竄。就在此刻,縣城上空響起了一聲虛弱的槍聲和一道光亮……那聲槍響的時刻,索漢章的兒子索夢國正在五魁巷他家的院子數天上的星星。十三歲的年齡正是對世界似懂非懂的時期。但他就是弄不清楚那天晚上的月亮為什麽那般清亮,星星為什麽那般明哳,直到他數到整整一百顆星星時,那聲槍響了。他顫了一個抖,緊接著槍聲、手榴彈的爆炸聲四起,此起彼伏如過大年的爆竹炸響,他驚喜地拉開院門要出去看熱鬧,屋裏突然傳出嬰兒的啼哭聲一他的母親臨產了,接生婆探出頭來朝他喝了一聲:“夢娃子你添了個弟弟!”

此時此刻,索漢章正在澇河水庫大壩清理敵人布下的炸藥。當他完成任務之後顧不上回家,立即又投身到搜尋敵人殘兵敗將的行動之中。第二天半下午,他拖著疲憊的身子帶著勝利的喜悅邁進屋門時,才看見了**剛出世的兒子,他欣喜若狂地抱起兒子:“解放了,這娃就叫解放!”

索漢章的二兒子解放,並沒有因為涎生在解放的喜慶時刻而大吉大利,他在四歲時的一天深夜突然因為一陣不明原因的高燒而在黎明時刻閉了氣。那一刻身為橋上鄉(龐堡和平橋區合並為橋上鄉)黨委書記的索漢章為全鄉最後一個村子成立髙級社而興奮得夜不能寐,此時的索夢國卻在省農學院的學生宿舍香甜地酣睡。

最後一個成立高級社的村子就是韓家坡。村子人偏執地認為初級社、高級社不如單幹,一家一戶過日子,一家一戶種糧食,瞎也罷好也罷跟誰都能過得去,夏秋的早上和傍晚涼快我下地,冬春太陽暖和我幹活,何必要擠一疙瘩聽隊長的破鑼聲爛鍾聲。初級社時他們就頑強抵抗,索漢章采取高壓手段使他們“投降”。索漢章義正辭嚴理直氣壯地拍著桌子喊道:不是共產黨你們能分上土地,還不是讓地主富農欺壓你們,喝你們的血吃你們的肉!哼,現在你們不記共產黨的恩情,不聽共產黨的指揮,你們還有良心沒有?記住,共產黨說的做的沒有錯,共產黨咋說你們咋千!”這樣韓家坡的初級社總算成立起來了,但到高級社時他們又執拗開了,索漢章和兩名鄉幹部領著思想也不通但出於黨性覺悟不敢說二話的村支部書記老寧挨家挨戶做工作,講道理。索漢章放出話來:“韓家坡不成立高級社我不出堡子,死也要死在韓家坡。”最終的結果是韓家坡人被索漢章的苦口婆心和執拗脾氣所感動,於是,經過整整兩個月的鬥爭,韓家坡人邁進了高級社的陣營之中。

一九六七年冬天,當索漢章被批鬥之餘,關押在黑森森冷冰冰的“囚房”時才有了對自己大半生反思的閑暇和機會,不由歎息道:寧可一輩子不做一件好事,也不能做一件壞事,做了壞事若人下知鬼不覺,千千萬萬不可訴與他人。人一生若固執了認真二字,便說不上哪一日會為那份認真而懊悔,而栽跟頭。

在韓家坡接受了殘酷的批鬥和人格損害之後,索漢章跳井自盡。那日韓家坡的人都把初級社高級社受的窩囊氣一股兒向他泄來,當年的支部書記老寧竟把一鍁屎尿扣在了他的身上。那一刻索漢章踉蹌了一步爬在了地上,那屎尿味兒熏得他嘔吐不已,五髒六腑在那嘔吐聲中顫栗,靈魂在顫栗中粉碎……他清清楚楚地看見了三年前因突然頭痛而離他而去的老伴向他走來,老伴彎腰顫巍巍地拉起他,“漢章,我們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