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 螞蟻詞語

愛情

研究螞蟻的愛情,這是一件格外有趣的事情。

俗人說:你是不是吃得多了?

一窩螞蟻是一個部落。蟻王是這個部落的酋長。在一個部落的蟻王與蟻後壽終正寢的某日,部落裏的一隻螞蟻舒展地伸著腿肢,連連地打著嗬欠,還伴隨著一聲悠長的噴嚏。這時它的身份還是一隻雄蟻,但這別具一格的動作表明一個新蟻王即將誕生。

老蟻王的死亡對螞蟻家族來說不是一種斷滅,它隱示著繼續啟造生命的真諦,在生命輪回中獲得新生。

螞蟻王國有一個永恒不變的生命規律:一個沒有蟻後的部落會整個死亡。螞蟻各人類一樣拒絕近親,它必須接納其它部落的一隻雌蟻,成為蟻王的伴侶,即蟻後。這樣,整個部落才得以繼續生存。那個打嗬欠的雄蟻在享受著美夢的快樂的同時,也傳遞著這樣的信息:我需要愛情。與此同時,部落中的其它雄蟻和雌蟻就會爬出窩巢外出求親。通常情況下是三隻蟻組成使者:兩隻雄蟻,一隻雌蟻。這樣的組合是很科學的。兩隻雄蟻一前一後沿途保護著雌蟻的安全,前麵的雄蟻到了另外一個螞蟻部落,叩門說明來意。螞蟻部落是兵蟻負責警衛的,它進去稟報後再出來迎接這三隻螞蟻進巢。

一隻雌蟻羞澀地站在三隻螞蟻前等候審視。負責相親的雌蟻觀察過它的體型之後,點了下頭。一隻蟻後的身份就確定了。

相親的和送行的螞蟻們在洞口拱手辭別。三隻螞蟻領著“新娘”原路返回。

正在做著美夢那隻雄蟻睜開眼時,麵前站著一隻年輕漂亮的雌蟻。那雌蟻很陌生,局促中略顯不安。雄蟻為了打消新娘的恐懼,輕輕地撫摸著她,然後精神抖擻地為她歌唱舞蹈。他的熱情,終於博得紅顏一笑。之後,他攜著新娘的手進入剛被工蟻們築成的“洞房”。

洞房花燭夜。

這是一個不眠之夜。雄蟻和雌蟻們在窩巢裏狂歡。這是一種宗教的儀式。神聖的儀式讓雄蟻和雌蟻們忘卻了嫉妒、失落、煩惱,還有疲倦。拯救自己部落的使命感在這個夜晚悄然滋生。

新蟻王當然也不甘寂寞。它擁抱著新的蟻後傾訴自己的雄心壯誌,述說一個勇士的情懷。與此同時,它還忘不了介紹自己的經曆、性格以及嗜好。

它為自己的伴侶坦露靈魂。那神情是虔誠的,莊嚴的。

蟻後呢,逐漸地消失了陌生和恐懼的感覺。它先是靠在蟻王的肩上,隨後就躺在它懷裏。蟻王的傾訴如琴弦撥動了她少女般的柔情,撩開了夢幻的窗簾。她給了蟻王一個甜蜜的吻。於是,激**魂魄的情愛進入了**。

不久,螞蟻們的後代就出世了。後代們長大之後,窩巢便擁擠不堪。為了給家族的其它成員騰出一個生存的空間,蟻王、蟻後帶著自己的後代-——幼蟲、卵、蛹遷出窩巢,重新構建一個新的部落去了。

這樣,陳舊部落的某一隻雄蟻在其後的某一日,也不由自主地打起嗬欠,響著噴嚏來。顯然,它想做新的蟻王了。

螞蟻的生命是短暫的。蟻王和蟻後更短暫。它們完婚後,家族的大小事務均由雄蟻和雌蟻們料理。它們終日滋潤著愛情,繁殖著後代。這樣匆匆忙忙享受快樂,其結果是身心疲憊。貪欲和放縱是生命之大忌。但若無蟻王的貪欲和放縱,螞蟻們就無法延續家族的曆史。

某一日,蟻王和蟻後便莊嚴、安祥地死去。那一刻,蟻後會獻出一曲委婉動聽的祭歌。

渡吾眾生啊,逝往天國啊,天國佛陀啊,修成正果啊……那韻律讓眾蟻們進入涅粲的境界。

蟻王和蟻後的葬禮同樣是隆重的,恍若它們的新婚之夜。後代們祈禱過後,將父母合葬在洞巢裏。

那便是它們祖輩的墳墓。

生存

我們為什麽把家安在地下?

生活在潮濕、黑暗的窩巢中的螞蟻們的思維靜止在這個問題上。

螞蟻們在冥思苦想,我們的身份屬於昆蟲。可是蜂、蟬、蝶、蜻蜒、蒼蠅、蚊子不也是昆蟲麽?它們憑什麽就會有飄飛的翅膀?這世界公平麽?

它們仰天長歎。它們憤憤不平地請教耶穌和菩薩。

耶穌麵露笑容說:“為什麽呢?是因我不愛你們嗎?這有神知道”。

菩薩默默點頭道:“佛語阿難。彼極樂界。無量功德”。

耶穌一語點破,菩薩道出真理。

螞蟻明白了:原來它們是生活在極樂世界啊,它們功德無量啊。那些在空中飛翔的昆蟲們啊,你們累不累呀?那忍受陽光曝曬、風雨侵襲的滋味舒服麽?飛翔,那並不是自我保護的方式。你們不怕老鷹的利爪嗎?不怕大雁的翅膀嗎?天空如此險惡,你們是想經曆死亡的體驗麽?你們無法解脫苦難。大地是靜謐、安全的。潛入大地的懷抱,飽餐死亡了的動物、昆蟲的軀體,然後閉目聆聽著那些動物、昆蟲們靈魂的呻吟。大地呢,用它厚重的胸膛回旋著一種韻律,讓我們快活得搖來擺去。這不很快樂嗎?

螞蟻又想到了人類。人類是何等偉大啊,自然界的一切都在他們的掌控之中。可是他們不照樣生活在地麵上啊,他們也不會飛翔啊。有人類陪伴著我們在大地上匆匆行走,生命的歲月裏呼吸。我們應該滿足了。

在螞蟻的眼界裏,人類便是巨人。有巨人懸頂著天空,它們無需提心吊膽。人類把窩建在地麵之上,為它們擋風遮雨。這樣螞蟻索性把巢構築在人類的屋階下、牆壁中,每日目睹著他們為生計而奔波,為情感而煩惱。人類為它們表演著豐盛的節目,讓它們觀賞著太多的悲喜劇。

螞蟻是群集而居的社會性昆蟲,戀巢性很強。受製於客觀環境,它們一生大部分時間在築巢。負責築巢的是工蟻。在蟻族中,工蟻相當於奴隸。築巢、采食、撫養幼蟲這類苦役都需要它們完成。與人類不同的是,它們的字典裏沒有情緒這個詞。它們無怨無悔地終日忙碌著,實踐著一種修行的方式。

陽光或者月光,寒霜或者雨露,白天或者黑夜,真的對工蟻們都無所謂。它們懂得,這些都是它們生存的背景。

有時百無聊賴時,我會久久地觀察著工蟻忙碌的身影,並由衷地生出敬佩之意,發出驚歎之聲。

其實,工蟻們毫不在乎我的敬佩或者驚歎。它們的築巢是為了家族的生存。為生存而付出是無需驚愕的。

螞蟻們有時也會想入非非。譬如,我們為什麽不坐享其成,把家搬進人類的房子裏,與人類同呼吸,共命運呢?但這樣的念想隻是一瞬間,生活的艱辛讓它們必須剔除更多的雜念。

人類創造了佛。但人類卻不肯按佛的教導給螞蟻以關愛之心。他們無視螞蟻生命的價值,也就不會給螞蟻提供生存的空間。工蟻們個個氣喘籲籲、大汗淋漓地運土。它們要把巢築得更深些,更隱蔽些。

再深再隱蔽的巢,也難以保證螞蟻世代居住。當螞蟻預知一場暴雨會淹沒它們的巢時,便會把家搬到一個安全的地方。那個地方,已有工蟻提前築好了巢。

螞蟻搬家是一項巨大的工程。家眷、食物全靠工蟻們用嘴銜著運往新房。這樣的工程一年不知道要經曆多少次。一個龐大的螞蟻家族,其數量至少需要用萬來計算。科學家在蘇聯愛沙尼亞的原始森林中發現了生物界罕見的螞蟻城。方圓1.9平方公裏的地方居然有1500個蟻窩,每窩蟻的數量到達100多萬隻。《今晚報》1998年5月8日曾發表一篇題為((螞蟻大搬家,蜿蜒二百米》的文章。文章說,上海虹梅路3321弄虹春二公寓小區的陸春路邊6日中午出現了一列搬家的螞蟻隊伍,前後競達200餘米。一直到7日上午,這條大遷移的隊伍綿延不絕。

這樣龐大的隊伍,其指揮、組織工作必然嚴謹有序。人類在歎服螞蟻的組織性、紀律性的同時,更為它們的生存欲望感動。

菩提

螞蟻最快樂的時刻是上樹。

螞蟻上樹的目的不是取樂,是采食。樹身上或樹洞裏有死去的蟲子。它們要把蟲子的軀體搬運下樹運回窩巢。上樹和下樹的螞蟻,似兩行豎起的詩的音符,曲折而蜿蜒。隻有這時,螞蟻們才能鬆馳心境,陶醉在大自然景色中,內心無限愉悅。

某日,一隻工蟻突然對生活失去了信心。它覺得築巢、采食這些日複一日的工作毫無樂趣,物質固然重要,可是在哪兒尋找我們的精神世界?有了這個念想,這隻工蟻決定遠離群蟻獨闖天下。它的憂鬱症決定了無法和這個集體的任何一個成員進行心靈的溝通。它想象著孤獨的快感,專心定慧並遊行度化,趨向清淨的解脫。它逃離了蟻群孤獨出征。它不知渡過了多少條河,也不知翻越了多少架山,當一片沙漠橫在它眼前時,它才發現自己不過是陌生的個體,才感悟到了集體的溫暖。在深刻的孤獨和寂寞中,它學會運用思想。它象哲人一樣在思考。之後,它繞過那片沙漠,向一座閃耀著光輝的大山爬去。

有一天,那隻工蟻回來了。它興高采烈地向負責采食的雄蟻報告:遙遠的地方有棵菩提樹,樹上死了一隻美麗的蟬。於是那隻雄蟻便命令所有工蟻停下其它工作,去搬運那隻蟬回來。

那山叫魔揭陀國提伽耶,很遠很高。那菩提樹高四百萬裏,枝葉四布二十萬裏。一切眾寶,自然合成。華果繁榮,光暉遍照。而且其中演繹出無量妙法音,清暢哀亮,維妙和雅。能攀登菩提樹,恐怕是工蟻們一生最美妙的樂章了。它們激動地夜不能寐,隻等著拂曉時的一抹曙光。

工蟻在一窩螞蟻中擁有的數量大約為五分之四。那隻負責采食的雄蟻將全部工蟻分為四個組,每組任命一名組長。

工蟻們浩浩****出發了。

通往菩提樹的路途是遙遠的。途中,第一組螞蟻在穿過一片沙漠時被高溫吞噬;第二組螞蟻在渡江時被巨浪淹沒;第三組螞蟻被一群怪鳥吞食……那隻帶路的工蟻光榮殉職,它留在路徑上的信息激素也奇怪地消失了。第四組的螞蟻無法找到通向菩提樹的道路。如果沿原路返回那應該是安全的,可是這不符合螞蟻的性格,它們憑著堅強的意誌繼續前行,況且菩提樹的**賦予它們一種神奇的力量。

那是一個神聖的目標,到達那目標,也就到了天堂。這是螞蟻曆史上最輝煌、最燦爛的一頁——人類的歸宿不也就是神的點化,佛的皈依麽?那不僅僅是榮華富貴所能涵蓋的境界啊!於是,剩下的那組螞蟻繼續著漫長的跋涉。

憑借著神無畏的意誌和佛敏銳的智慧,第四組隻有數百隻螞蟻渡過了尼連禪河,登上了魔揭陀國提伽頂,到達了菩提樹下。

菩提樹直插雲天。雲天金碧輝煌,樹身閃爍著金子般的光芒,悅耳的音樂聲繚繞著樹。雲空中佛陀、摩尼、釋迦牟尼、玄奘諸神誦念著《開經偈》。

數百隻螞蟻跪拜在菩提樹下聆聽菩薩的教誨,而在潛意識中卻分明聽到的是司空見慣的蟬的啼聲。這時它們才明白那隻引導它們登上魔揭陀國提伽耶山的工蟻善意地欺騙了它們。但它們不責怪那隻工蟻,因為此刻它們的靈魂裏注入了生命中未曾領略過的漂渺而神聖的聖樂。

“上品上生,圓滿成佛!”

那些螞蟻在佛的點化下進入了如夢的境界。它們脫離大地,騰雲駕霧般登上了菩提樹消失了。按佛的說法,它們升至仙界,功德圓滿。而按科學的解釋呢?那些螞蟻到達了生命的終極嗎?這時我悟解到一個真理:人類創造佛的理由是:人類本身有自救不了的苦難。他們需要依靠虛幻而偉大的佛法解脫憂苦。那從大地上失蹤或蒸發的螞蟻們留給我一個難解的謎團。人類還遠遠沒有認清自然界。一些千古之謎延伸至今,讓人類好奇,還有迷惑。

渡江

螞蟻上樹的功能人而皆知,但涉水的本領卻鮮為人知。

在二十年前任教的歲月裏,傍晚時,我喜歡在距校園不遠的一條小河邊孤寂獨坐。那條河叫曲峪河。在河邊閑走,是愜意的人生。身心放縱時我注意到了螞蟻。我的螞蟻情結是從兒時開始的,並漸漸化為一種對螞蟻的關愛之心。

一個夏日的傍晚,天空布滿晚霞。我看到一群螞蟻在圍攻一片樹葉。是楊樹的葉子。我驚異螞蟻圍攻楊樹葉的目的。它們將那片樹葉運至河水邊,當樹葉的三分之一浸入水中時,它們才蜂擁登上樹葉。河水悠悠地流淌,河麵也就兩米寬。泛著波紋的河水不一會便將樹葉完全**進水麵,樹葉順著水流向下遊漂去。我站起來,順著水流跟著樹葉遊走,為那群螞蟻的命運擔憂。

好在那條河的水流並不湍急,樹葉漂呀漂,仿若渡螞蟻穿過生命之海的木筏。大約漂下一百多米時,樹葉被河水拋到河對岸一個拐彎處停住了,螞蟻們迅捷地登上了岸……原來,河岸那邊有一隻失去了生命意義的青蛙。這是我脫了鞋挽起褲腿淌過河水發現的。那個傍晚的好奇心,驅促使我探究螞蟻過河的動機。

那死去的青蛙幾近枯幹。每隻螞蟻都叼著一星點蛙的軀體在岸邊集中。

那負載螞蟻過河的楊樹葉子不知蹤影。螞蟻們又把一片樹葉運至河邊,將蛙食運上樹葉。在下遊又一個拐彎處,螞蟻們凱旋而歸。

不用擔心螞蟻迷路。它們會利用體內的天體定向器來保持正確的方向,而且會利用太陽作為“指南針”。這種功能為人類改進交通中的導航設備提供了可以追尋的線索。

那個傍晚的意外收獲,讓我對這小小的昆蟲產生了敬意。螞蟻很渺小,對宇宙中的其它動物、昆蟲都構不成任何威脅,反倒常被鳥類捕捉用以擦洗自己的羽毛。螞蟻的軀體中含有人體50餘種必需的營養物質,而鳥類的翼下皮膚處有許多寄生蟲,螞蟻就成為鳥類天然的防腐劑。人類常用“踩死一隻螞蟻”那樣的比喻來蔑視對手。但螞蟻並沒有因為生命的險象而放棄精神和命運的追求。它們運用智慧和意誌執著地生存在地球上。

誰能否認它們生存的價值呢?

我又想到一篇報道。皺眉想了許久,也忘卻了是在那個報紙或者刊物上看到的。

那篇報道其實不是專門針對螞蟻的。但寥寥數行,卻讓我的靈魂受到了震撼。

那是1998年,我國南方遭受曆史上罕見的洪災的那個夏天。

一支執行救援任務的解放軍戰士坐在船上搜尋災民時,發現洶湧的江水中有一團比籃球稍小一點的球狀黑團。開始他們以為是一隻動物的殘骸,到了近處,才發現是一團螞蟻……那個瞬間,戰士們驚呆了。他們領略了生命的奇跡。

自然災害不僅威脅著人類的生命,生存在大地上的所有動物、昆蟲概莫例外。人類具備著抵禦和應付自然災害的能力,其它動物和昆蟲同樣也在為求生而奮鬥不息。當長江流域的螞蟻們感到滅頂之災降臨時,它們會凝聚著生命的動力。它們相互傳遞信息,研究挽救命運的方案。它們來不及向佛祈禱。佛雖有十力,能摧破一切魔邪障礙,完成利濟眾生的大業。但佛在災難瀕臨時失蹤了。螞蟻們隻有憑著自身的大雄、大勇、大無畏來拯救自己的命運。最後不僅是數十個,甚至千百個螞蟻的家族聯合起來,從各方聚集在某一處,手挽手抱成一團,在洪水鋪天蓋地降臨時,那團螞蟻球便在水中開始流浪,直至洪水退逝將它們擱置在某一塊地麵上。在洪水的肆虐中,螞蟻們的犧牲是在所難免的。外圍的螞蟻在巨浪的衝襲下會層層剝落於水中,到最後誰也無法斷言那數千萬隻螞蟻會不會全軍覆沒。

即使全軍覆沒,也是一種悲壯的美。

地球上的螞蟻創造了一種奇跡,一個神話。這奇跡和神話讓人類和佛們驚歎和汗顏。身為人類中的一員,我舉起右臂,向偉大的螞蟻們致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