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 井岡山風景線

黃洋界

黃洋界,十裏橫排,高山迭影,雄偉險峻,一望無際。

置身於黃洋界,是初夏的一個傍晚。我渴望佛光的降臨。黃洋界多次出現過神秘的佛光。拒載,1983年4月10日7時40分前後,氣象工作者在黃洋界氣象觀測場附近發現一束外紅內紫的彩色光環,穿過濃密的雲霧。人影,折射在環中。人走,環也走,人跳,影也跳。之後,佛光又出現過多次,有的一瞬即逝,有的持續數十分鍾。

黃洋界又名汪洋界。山頂海拔1343米,峰巒疊嶂,地勢險峻,氣象萬千,時常彌漫著茫茫的雲霧,好像汪洋大海一望無際。那刻,我正被迷霧籠罩著。佛光,也許與我相隔著不遠的距離。

我佇立在一座碑前。

黃洋界的聞名於世,與八十年前的一場戰事有關。那年夏天,組建僅三個月的紅軍第三十一團,以兩個連的兵力,憑借黃洋界天險之勢與敵決戰。他們在通往黃洋界的兩條小道上,布下了“竹釘陣”、“竹蘺芭”等五道防線,與國民黨軍四個團的兵力展開了殊死血戰。當天下午,紅軍戰士用繳獲的的一門迫擊炮向敵軍發射了三發炮彈。一發炮彈正好在敵軍的指揮所附近爆炸。敵軍認定紅軍主力已返回井岡山,魂飛膽喪,逃之夭夭。

“黃洋界上炮聲隆,報道敵軍宵遁。”少年時,讀到毛澤東的《西江月·井岡山》,禁不住熱血沸騰。三十多年後,毛澤東重登井岡山,當年的戰火煙塵早已散去,他的內心擁滿了對自然景色的崇敬,輕聲詠歎:“過了黃洋界,險處不須看”。

黃洋界至今保留著當年的哨口工事、紅軍營房以及毛澤東、朱德和紅軍戰士從寧岡挑糧走過的小路及路邊的荷樹。

在哨口,我撿起落在地上的一根樹枝。仿佛,它是被當年的戰火熏烤,烏黑,蜷曲。

杜鵑長廊

舉世罕見的十裏杜鵑花長廊,綿亙在17峰的峰脊上,蔚為壯觀。

杜鵑,在我的印象裏,是一種憂傷。作為一種鳥,它適宜於抒發文人憂鬱的情感。在無數文人的筆下,它排列著滴血的詞語,訴說著淒傷優美的人間故事。

可是,在井岡山,當我徜徉於杜鵑樹的長廊中時,我才明白,原來,它如此熱烈奔放。

它似一個血氣方剛的少年,血脈裏湧流著火的**。

它更像一位情竇綻放的少女,向我表述著內心的情愫。

十裏杜鵑,天然長廊。在陡峭的山脊上,盛開的杜鵑花密密匝匝地伸向藍天,映紅了五百裏井岡山。我見過許多的杜鵑樹,是以灌木的形態展現在山坡上的,而井岡山的杜鵑,卻是喬木型的,一般都有六七米高,最高的有十多米,腰圍達到一米左右。它開出的花,朵呈五角形,大的如碗口,小的像紐扣。有的樹上,竟開著幾種顏色的花。井岡山的杜鵑品種眾多,有猴頭杜鵑、井岡杜鵑、鹿角杜鵑、紅毛杜鵑、小葉杜鵑、江西杜鵑等26種。由於高山氣候的影響,加上各種杜鵑花期不同,從每年4月上旬一直到5月底,山上的各色杜鵑會次第開放。

在杜鵑長廊一帶,還長著成片的台灣鬆。台灣鬆以造型優美、奇特而著稱,這些鬆樹的年齡大都在百年以上,樹身長著厚厚的蒼苔,蟠幹虯枝,樹冠偃伏如蓋,顯得老而彌堅。大小鬆島是奇鬆集中的地方。

杜鵑花的長廊,在那個宜人的夏天,被我的腳步丈量著。

我的耳畔,響起一聲婉轉的鳥叫聲。四顧,卻沒有鳥的蹤影。

或許,那是心靈的聲音。

五指峰

有些景物,是需要身臨其境的,像杜鵑長廊。深入進去,才能檢閱到它的局部細節。

而有些景物,是需要遙望的,如五指峰。

海拔1586米,距茨坪西南六公裏處,便是五指峰,是井岡山主峰。峰巒,由東南向西北伸延,綿亙數十公裏,氣勢磅礴,巍峨峻險,至今杳無人跡,是一個神秘的世界。

站在觀景台上,遠望其巍峨的雄姿,是那個下午我的一個姿勢。

自然和人類的融合,很多時候是不可想象的。那五座山峰,並列如人的五根手指。眯著眼,我宛若看見了它的指甲,它的關節,以及,關節處那些橫著的、深深的褶紋。

它那樣數萬年的伸展開,是向人類的招手相迎,還是揮手道別?

想象,是很累的,但是卻蘊藏著思想的收獲。

五指峰的背景,酷似麵額一百元人民幣。我身邊的遊客,紛紛拿出一張百元大鈔,對照著。

再美好的景色,在世俗者的眼裏,也會肮髒起來。

俯視穀底的龍慶河,即井岡山河。它的半山腰有個天軍洞,相傳為當年太平天國軍駐地。與五指峰相望的還有龍慶洞。傳說此洞曾藏龍居仙,當年紅軍曾在此頂嚴寒,鬥冰雪,堅持了40多天遊擊戰,故名遊擊洞。

山間的一座瀑布,落差約二百米,如同千尺素絹半空懸掛。我的目光,在幾公裏以外與它互為流動。

導遊介紹說:五指峰是一座天然的動植物園。這裏生活著短尾猴、木鹿、黃腹角雉等珍禽異獸。動物們的世界,應該是遠離人類的地方。漸漸文明的人類,往往,會垂涎它們香噴噴的肌肉。

晶瑩的陽光下,峰腳下的一群巒湖,猶如一輪明月,映照在茫茫雲海之中。

脖子有點酸了。於是,閉目休息。

龍潭

凡帶有“龍”的地名,必然具有一種輝煌的氣勢。

龍的意象,符合中國人的信仰。

龍潭,是井岡山人文景觀與自然景觀較為集中的一個著名景區。這裏穀幽林深,瀑布成群,奇峰怪石造型別致。在它麵前俯首,不得不讚歎大自然的鬼斧神丁。

龍潭又稱五龍潭。在不到兩公裏的流程中,五神河水飛越懸崖,形成五個形態相異的瀑布和深潭。由入口處而下,經鷹嘴岩、攬雲台、長壽泉、方壺泉,到碧玉潭(青龍瀑)順山穀而下。依次有黃龍瀑、金鎖潭、赤龍瀑、珍珠潭、黑龍潭、飛風潭、白龍潭、仙女潭。這些瀑布成梯級分布,一瀑一潭。百龍瀑落差40米,湍急的水流在錯落有致的岩石上,維妙維肖地勾勒出一位翩翩起舞的少女形態。

尾隨在遊人的後麵,我總是掉隊。我的目光不願放過它的每一個細節。

它的細節是優雅的,生動的,別致的。

譬如,一棵小草,在白龍潭通往仙女潭途中的水流中搖曳,宛若少女的舞蹈。

還有,**的一棵樹根處,有一灘灘的水窪。一群螞蟻,在水灘的四周排列著隊伍,緊張有序地搬運著過夏的食物。

宏大中帶著細節,這是龍潭別具一格的特色。

仁者樂山,智者樂水。我算不上智者,但每遇到一處水麵,總是挪不開腳步。特別是,當水流和山石有機地融合在一起,形成一種音樂,幻化出種種姿態時,我就像一個虔誠的教徒,在它麵前祈禱,為大自然祝福。

筆架山

自西至東,矗立著七座山峰。呈現出一個“山”字。遠望,猶如書桌上的筆架,故名筆架山。

喜歡寫字的人,對這個名字,有種親切的感受。

於是,在有限的時間裏,我深入進去,品味著它的神韻。

在石猴峰上,我看見這樣一幅情景:一塊平坦的小山台,上麵一堆怪石,形如一群猴子。一隻居高臨下的母猴,正在向孩子們訓話。群猴聽訓,栩栩如生。

由望指峰西行500餘米,瞻仰了古柏峰成片的福建柏。在一棵800年的古柏下,我感歎著人的生命的短暫。

一座山峰,竟然悟出了佛家的真諦。揚眉峰上,一座石岩靠山而立,峰如一尊如來佛端坐連台。旁邊有一塊疊石,上小下大,好像如來佛一隻握拳的食指直指天穹。

一座淩空高懸的峰崖,巨大的山體,細巧的峰尖,猶如一隻孔雀即將開屏。那山體覆蓋著的鬆柏,像孔雀的羽毛,後部還拽著長長的尾巴。峰崖上,長著幾棵造型優美的台灣鬆,如同孔雀頭頂上的花冠。這便是孔雀峰了。

還有幾座峰,想必也各有情調。隻是,作為一個遊客,我無法一一領略了。

人生,總是要留下缺憾的。

百竹園

生來喜歡竹子。它的形狀,合乎我的審美需要。

沿途所見,遍處有竹的影子。井岡山氣候屬亞熱帶季風型,滿山遍野的竹林,遮天蔽日,嫩綠欲滴。片片雲霧,嵌繞在竹林之間。條條石徑,歪斜在竹叢之中。陣陣山風習習而過,偶有鳥鳴清脆嘹亮。

竹林,是如此美麗和寧靜。每根竹子,都高高地伸向天空,優雅大方,蒼蒼翠翠。

聽說,距茨坪6公裏的上井村有一片百竹園。於是,我便走了進去。

好大一片竹園,占地麵積近200畝,品種達到120餘種。有龜甲竹、小佛肚竹、雞毛竹、方竹、湘妃竹等名貴竹種。奇怪的是,它們的形狀竟然呈現出方圓、弧狀、球形,竹杆上有龜背、佛肚、觀音的紋路,顏色有紫、綠、黃,黃中鑲綠、綠中鑲黃。

過去聽都沒聽過,竹子,有方形的杆。我的目光,呆滯在園中的一株株方竹身上。它搖拽著濃密的竹葉,向我炫耀著它的奇特。

竹林間,遍布著山茶花、梔子花、深山含笑、草珊瑚、兩片針、井岡蘭……它們襯托著千姿百態的竹子,盡展芳顏。

“竹下品茶則綠色盈盞,竹下飲酒則翠色滿杯”。竹林,不同於鬆林的肅穆,柳林的輕盈,桃林的嬌豔。它清幽、典雅。古人曰:竹之為物,非草非本。是的,它既不同於凡草,也不同於俗木,它是介乎於草與木之間的一種令人愛慕的獨特的植物。

我的愛竹,在於它灑脫的風姿,挺拔的氣勢,虛心勁節的情懷,節外無枝的操守,剛柔相濟的品德,還有那“依依君子德,無處不相宜”的性格。

散著步,閱盡竹的品相,是生命的享受。

百竹園,是井岡山的一個好去處。

下井村

村莊的名字,帶著一個“井”字。而且,就那麽簡單:大井、小井、中井、上井、下井。

這便是井岡山的五個村子。群山環繞的小村莊,因地勢像口井而得名。

去一個地方,除了欣賞景色,我習慣到農家看看。風土人情,是我旅遊途中不可缺少的課程。盡管隻是一個過客,來去匆匆,但能目睹到當地人的居住原生態,享受那種悠遠和古樸,也算不虛此行了。

所以,我不喜歡結伴旅行。常常,很多朋友,對我的建議不予理睬。

我走進下井村。映入眼簾的景象是:麻石鋪地,麻石壘牆。牆壁、屋頂是一色的青磚、青瓦。那麻石鋪著的天井,周邊蔓延的青苔,那被無數隻先人的腳跨進跨出而磨低的木門檻,那正麵天台上貼著的早已看不出顏色的“天地人和”的古訓,那屋柱上因被風雨剝蝕顯露出的木紋,那在空氣中淡淡漂浮的,夾雜著人味的潮土味……這一切的一切,對我來說,是那麽熟悉。好像,許多年前,我就曾在這裏進進出出。

漫長的時空,短促得如一次轉身,一個回眸。

村邊,忽然雲開霧散,猩紅的野桃花大片大片盛開。漫山遍野,潑撒著碎金碎銀般的陽光,山穀的水泊裏,響起一片悠揚的蛙鳴。一個長者,坐在一塊石頭上。石頭周圍,滿是青苔。

從山穀裏吹來的風,鑲嵌在老表的額頭上。一位頭上裹著布巾的老人向我講述著一套世代相傳的習俗,稱“祭窯”。他的口音我聽著非常吃力,但是,我依然很認真地傾聽他的講述。

祭窯時,要宰殺雄雞,滴血於窯門前,然後再點火燒窯,說是為了免除災禍。相傳,古時有隻九頭惡鳥,被二郎神楊戩斬去一頭,常年滴血不止,它到處飛鳴,其血滴在誰家院中,誰必遭禍事。隻有見到火光,它才遠遠地飛開躲避。殺雞滴血,表示已破了九頭惡鳥的邪氣。

風土人情,蘊含著傳統的民族文化文化內涵。

茨坪

最後,再來細細品味茨坪。

它屬於井岡山的心髒。

茨坪,明末建村,因當時滿壟遍布柿樹,故名柿坪。後來,柿樹被強盜縱火焚毀。李氏家族在此建村時,用芭茅、樹皮建造屋頂,於是改名茨坪。

茨坪是原市政府的所在地,因此老的建築不見了,湧現出各式新型建築,依山就勢,高低錯落,掩映在湖光山色、綠樹花叢之中。

茨坪的名字,與中國革命的光輝曆史和偉大業績緊密聯係在一起。主要景觀有:革命舊居舊址、革命博物館、革命烈士陵園、革命烈士墓、1927年10月27日,毛澤東率領秋收起義部隊首次來到茨坪,使之成為紅軍主要駐地之一。次年5月和12月,朱德、陳毅率紅四軍,彭德懷、滕代遠率紅五軍,也先後到達茨坪。紅軍的最高指揮部和湘贛邊界黨、政、軍等領導機關,也於1928年先後從茅坪遷入茨坪。

茨坪革命舊址群落坐落在茨坪的東山腳下,麵臨風姿秀麗的挹翠湖。陳列開放的革命舊址共有七處,均被列為國家重點文物保護單位。

毛澤東舊居,坐落在茨坪中心的東山腳下。步入舊居,我的目光落在一張油漆剝落的長條形木桌上。桌上隻有一盞馬燈、油燈,一方硯台和毛筆。

《井岡山的鬥爭》、《紅四軍布告》等文章,是在如此簡陋的環境下寫出來的麽?

舊居、博物館,一頁曆史的收藏。

站在革命先烈紀念塔前,我無比莊嚴肅穆。塔頂,是一個手持鋼槍的紅軍戰士雕像。

紅軍,一個偉大的稱號,是用多少人的鮮血染成的呢?

茨坪,還有南山公園、挹翠湖、蘭花坪、五馬朝天眾多景點。隻是,我沒有時間去拜訪它們了。

揮手之間,山上的雲霧間,現出一抹魚白的亮色。我想著,那也許就是佛光。

很多時候,佛光,其實就在人的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