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 黑格爾的河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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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70年8月27日,德國斯圖加特市稅務局書記格奧爾格·路德維希·黑格爾喜添貴子。這個給全家帶來喜悅的新生兒,就是格奧爾格·威廉·弗裏德裏希·黑格爾。幼年的黑格爾,相貌平平,瘦長的臉給人以營養不良的印象,低垂的眼皮,使人感覺他好像萎靡不振。他一點也不機靈,缺少精力充沛的孩子應有的活蹦亂跳的生氣。任何見過他的人,都不認為這孩子會有什麽天分,更不可能想到他數十年後會成為著名思想家。
中國人不習慣冗長的名字,我們就叫他黑格爾好了。在我的記憶裏,西方哲學家的名字,黑格爾應該是最早的一個。然而,我對他的研究,卻翩然來遲。並不是刻意的行為,而是,出於敬畏和恐懼。深陷於文學的思維中,讓我不由自主地,對於深奧的黑格爾采取敬而遠之的態度。這樣,他就藏在歲月黑暗的深處,不肯出來見我。也許,他在想,為什麽要見真人呢?思想的影子可能比真人更清晰。
黑格爾是哲學發展史上第一個係統地闡述唯心主義辯證法的哲學家,德國古典唯心主義的集大成者。1793年,他畢業於國賓根神學院,後來一度在耶拿大學工作,並做過報紙編輯。1816年以後,任海德堡大學和柏林大學教授。1830年任柏林大學校長,次年因患霍亂病逝。其主要代表作有《精神現象學》、《邏輯學》、《哲學全書》、《曆史哲學》等。他的哲學思想影響深遠。他認為存在的就是合理的,合理的就是存在的,存在即是合理。他辯證法的基本內容是:質量互變、對立統一和否定之否定。作為最後一個大哲學體係的建立者,黑格爾相信人類認知的基礎代代不同,因此世間並沒有“永恒的真理”,沒有“永久的理性”。哲學唯一可以確切掌握的一個定點就是曆史。世界精神在絕對的精神(藝術、宗教、哲學)中達到最高形式的自我實現,世界精神思考它對曆史的衝擊,因此世界精神最早先在哲學中發現了自我,哲學是世界精神的鏡子。如賈德在《瑪雅》中所說的,人類是宇宙的鏡子,或者說,是宇宙的眼睛。
恩格斯這樣高度評價黑格爾:“和十八世紀的法國哲學一起並繼它之後,近代德國哲學產生了,而且在黑格爾身上達到了頂峰。它的最大的功績,就是恢複了辯證法這一最高的思維形式。”列寧這樣說:“馬克思和恩格斯認為,黑格爾辨證法這個最全麵、最富有內容、最深刻的發展學說,是德國古典哲學最大的成果。”
德國有著悠久的曆史和深厚的文化積澱,不僅出現過黑格爾、尼采、康德、叔本華那樣的理性思維大師,也湧現出丟勒、弗朗茲·馬克、埃裏希·赫克爾、思斯特·路德維希·凱爾希納等大批傑出的畫家。
是水,產生了黑格爾的哲學思想。斯圖加特市是德國符騰堡公國的首府,是一個具有夢幻色彩的古城堡、蔥鬱的森林、悠閑的小鎮、美麗的河流,宛若神奇的童話世界。城堡,河流,小橋,這裏確實有著適合思考的環境。哲學總是與孤獨寂寞結伴同行。黑格爾踽踽獨行在由於下雪而稍顯泥濘的小道上,小道旁,潺潺的流水滋潤著一個哲學家的血脈,嫋嫋的炊煙劃破思想的靜寂,搖曳的玫瑰炫耀生命的鮮豔,羞紅的夕陽等待哲學的邀請。林中的小路,蜿蜒曲折,默默佇立,迎接著他的神思冥想。 激**不息的流水聲,開啟著黑格爾的思維。
這是我的想象。由於沒有身臨其境那座小城,沒有聆聽過那條小河的流水聲。因而,想象是蒼白的。但是,換個角度,環境的真實在一定程度上同樣會阻礙想象。斯圖加特、河流、黑格爾、哲學。把這四者拚接起來,正襟危坐,合眼沉思——這是我思索時的習慣。如此,我的思維裏便出現了一個命題:黑格爾的河流。
河流是精神的喻體。沿著黑格爾的河流,自我循環的感性不斷滋生。從而,實現了個體的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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仁者樂山,智者樂水。綜觀世界各國,尤其是西方世界,大都是以水文化定位的。其理論源自黑格爾的說法:“近山使人塞,近水使人通”。黑格爾特別倡導海洋文化,認為海洋文化才是世界最先進的文明。西方世界各國以其代表性的河流名稱為其文化稱謂,如:英國稱泰晤士河文化,德國稱萊茵河文化,法國稱塞納河文化,美國稱密西西比河文化,中東的埃及也稱其為尼羅河文化。這種現象,可見現代水文化理論在總體上是崇尚海洋文化,但在為每國文化定位時,仍是以每國代表性的母親河為其文化稱謂的。
人們形象的把時間比作“河流”。黑格爾稱時間“猶如流逝的江河,一切東西都被置於其中席卷而去”。在這條河裏,人人都向往著亙古不變的結局逼近。隻是也許,會有人切切懷念起遙遠的“煙如織,傷心碧”,會有人仰起頭尋找一片鳥羽的痕跡,會有人對零落在古卷殘頁中的文字保留著一份痛心的滋味,會有人在筋疲力竭之前奮力逆流而上。人類的生命聲勢浩大,漂滿在曆史的河流上。這使人很容易想到一種曆史觀,也即生命史觀。 生命史觀是一種古老的曆史觀,沿著舍勒、柏格森、托爾斯泰、黑格爾、康德、杜爾格上溯源頭,可以一直上溯到希羅多德和老荷馬的時代。它已經流了一千多年了。但話說回來,康德也不能認為他所說的“真理”會像那些巨大的岩石一樣一直留在河岸上。
黑格爾之前的哲學體係都有一個共通點,就是試圖為人類知識建立一套永恒的標準。笛卡爾、史賓諾莎、休姆和康德等人都是如此。他們每一個人都曾經試圖探索人類認知的基礎,但他們都聲稱人類對於世界的知識是不受時間影響的。
然而,黑格爾認為這是不可能的。他相信人類認知的基礎代代不同,因此世間並沒有“永恒的真理”,哲學唯一可以確切掌握的一個定點就是曆史。對黑格爾來說,曆史就像一條流動的河。河水的流動受上遊河水漲落與漩渦的影響。但上遊河水的漲落與漩渦又受到岩石與河灣的影響。”
懷抱著黑格爾的《哲學全書綱要》,我行走在一條河的上遊。那條河叫澇河。冬天的風,吹拂著由於思索而發脹的大腦。河水不是很多,不是雨季,不用擔心突然之間的漲水。我就無所顧忌的,緩緩地沿著扭曲的河床向上遊行走。仿佛,這是黑格爾的河流,我的整個生命都從狹窄的天地中湧出來,又消融在景物裏。出山風,一陣陣掀起呼嘯聲,樹枝、荒草、沙石,還有驚恐的鳥,都在風聲中舞蹈,宛若一曲交響樂。呼嘯的風,它巨大的力量和不確定性感染著生命。它可以讓荊軻和劉邦成為英雄,也可以讓莊子和歐陽修成為智者。“大江東去,浪淘盡,千古風流人物”。 楚大夫沉吟澤畔,九死不悔。孔夫子凝滯河邊,“逝者如斯。”站在穿過河流的大風之中,被它**滌,這應該是人類應有的福份。
天要黑了,暮色從遠處走來。古人有句,日之夕矣,牛羊下來。月亮還沒有升上地平線,呈現在眼前的諸物無法分辨。我習慣在黑暗中思索,如黑格爾所言,在純粹光明中就像在純粹黑暗中一樣,看不清什麽東西。黑色裏,我容易出現幻覺。恍惚中出現了這樣的視覺印象:和尚溪邊掬水,手中漏下月光。這是絕妙的審美感覺。找到了這樣的感覺,我就樂此不倦地在月下置身於澇河岸邊,讓我的生命在其中漂流,讓靈魂伴隨著蕭瑟的疾風,飛馳在月的領空。
好在,澇河就在小城的邊緣。而且,它的局部被整修成一座花園。
有一次和朋友在澇河邊聊天,他挖挖耳空歎息說,北方的河流太少了。我明白,他指的是水。其實,北方是不乏河流的,隻是,大多沒有水流。我拉開他挖耳朵的手臂,說道:你為什麽老是糾纏在自然的河流裏?為什麽不從生命的的深處感悟河流?
閉上眼睛想象,進入黑格爾的思維,每一條幹枯的河流,不是都會有水的影子?抽刀斷水,是無奈的神話。事實上,任何力量,都不能阻止水的流淌。
是的,哲學是一條河流。澇河,是黑格爾的河流;黑格爾,就宛若河流邊的一塊巨石。這是我在夏天的一個傍晚想出來的比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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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流離海越近,河麵越寬闊。大海,收藏了河流的精華,是河流的終點。隻有在那永恒的地方,河流才能夠實現完美的渴望,變幻出金黃與蔚藍。人類的生命也是如此,將生命歸於精神世界,便是實現了永恒。
多年來,我一直在堅持有尊嚴的生活。然而,這樣的抉擇往往受到別人的嘲諷。在中國的官場,尊嚴是不值錢的。為了維護尊嚴,我就隻有逃離,一個人躲在僻靜的角落寫作。有時,看到別人在花天酒地中瀟灑,也免不了迷惘。如黑格爾所說,個體生命在自然的迷津中突圍到一個點時便會徹底迷失在自己的方向中,信仰作為一種通過思考存在去預知存在的方式,在未來世界的歸屬上信仰者本身也是迷茫的。
慶幸的是,我在迷途中遇到了黑格爾。他這樣說:“一個擁有真正美的心靈總是有所作為的,並且是一個實實在在的人。”他又說:“人應尊敬他自己,並應自視能配得上最高尚的東西。“理想的人物不僅要在物質需要的滿足上,還要在精神情趣的滿足上得到表現。”夢裏,我睡眠在黑格爾的河流上,身體和靈魂隨著河流的方向流逝向天堂。生命體、時間、空間和客觀自然形成了世界,每一個信仰者都有一件泳衣,睡在思想的河流上等待生命的終結。從上帝的角度看人類的存在,隻有四種姿勢:站、坐、躺和行走,人類就這樣簡單的表現著自己的存在,剝離了思想情感和單向思維模式下建立的文明人就隻有這些動作,機械單調。上帝認為人是可憐的,一輩子從生到死重複著幾個動作,死時還不知道自己怎麽來的,為什麽又要離去,更不知道要去哪裏,虛無的存在感是人類最大的痛苦。
幾年來,我的生活是平穩的、舒適的、不緊不慢的,就像一條平靜的河流,從容地流淌。我的日常生活日漸融於哲學的軌道。一個人行走時,免不了胡思亂想。其實每個人的生活大致是一樣的,隻是有些人一直站立在人群中,而有些人在適當的時間把自己抽離出來,看看自己,也看看別人。夏天的時候天氣很熱,我擁有很多時間在晚上步行,走著走著,就到了小城邊緣的澇河。往往,夜已經不能再深沉,我依然沉溺在夜的底部。無雨的季節,澇河總是幹枯著。循著河邊遊走,像漂浮在黑格爾的河流上,自由、超逸。即使,河流幹枯著,沒有流水的影像,但黑夜掩蓋了它的真相,我就馳騁在自己的想象中……在我的思維僵滯時,澇河裏突然掀起了一股颶風,整個的,將河床掀起驚濤駭浪,肆無忌憚地衝擊著我的心房。如果,把人生比作河流,那麽命運就是水底的礁石,水裏的漩渦,是那兩岸的青山,山間不停的猿叫,還有大鳥飛翔的影子……這些,都在陪襯著人類的命運。黑格爾說:“自由的本質就是精神。”噴泉從石頭中噴出,同時落入石頭。我不知道這是誰的比喻?那樣熨貼著我的心靈。霎那間,我的靈感會隨著颶風震**,跳出一些哲學家的句式來——那是思想的浪花。
黑格爾宣稱“世界精神”正朝著愈來愈了解自己的方向發展,河流也是一樣。它們離海越近,河麵愈寬。根據黑格爾的說法,人類的曆史就是“世界精神”逐漸實現自己的故事。雖然世界一直都存在,但人類文化與人類的發展已經使得“世界精神”愈來愈意識到它固有的價值。黑格爾啟示我們,像河流一樣,人類正邁向更多的理性與自由。
黑格爾說:“一條河也是處於不斷變化的狀態,思想(或理性)的曆史就像這條河流。你的思考方式乃是受到宛如河水般向前推進的傳統思潮與當時的物質條件的影響。因此你永遠無法宣稱任何一種思想永遠是對的。”思想是一條河,唯有不斷變化,才能跳出浪花。我欣賞這樣的比喻。這是符合辯證法的。隻有到現在,人們才發現絕對的客觀性是一種夢想或者神話。黑格爾的河流,不是靜止的。所以,直到現在,它仍然沒有幹枯。
泰戈爾的飛鳥早已飛過,而黑格爾的河流久久流淌。在我不經意間,窗外,雪花開始紛揚。沒有雪花,冬天就應是寂寞的了。沒有雪花,冬天就不像冬天。在雪花的飄舞中,我可以感覺到冬天的冷如針紮進皮膚,和思想一道進入身體。雪花是要溶化為水的,融入黑格爾的河流。我要這樣說,如果要理解冬天,就得從一朵雪花的形狀開始。這就如同,要解析黑格爾的河流,就得從一滴水開始。具備了這樣的心境,我就老老實實地咀嚼黑格爾的每一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