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二、山有木兮木有枝

回寢室後的鄭遠笙,抱著枕頭從房間門口到盡頭來來回回跳了好多次都難以壓製喜悅。

蔡彥倚靠在門框上目睹,眼神空洞卻沒有出聲勸阻。他的腦袋裏很雜亂,想著許多東西,許多場景輪流交替纏繞,剪不斷理還亂的樣子。而耳邊,有如立體聲環繞一般地,是這一天下午,在意秋識辦公室裏聽到的那首歌。

“山有木兮木有枝

心悅君兮君不知

我吟詩詞訴盡了相思

夢裏尋你的影子

你是這般金貴之身

我卻如螻蟻碌其生

縱使千般喜愛皆為真

不抵現實殘忍

想我在驕下看你蓋鳳霞

卻是癡人說夢啊

深井水隻得擁月圓的影

縱然知曉仍不願醒

回憶小時魚兒水中遊

風起後喜鵲叫枝頭

曾攜手同遊風雨亦同舟

此一生最盼能相守

……”

這天天氣冷,辦公室的暖氣開得很足。意秋識新下了唱吧的APP,見到蔡彥來送作業,便一臉孩子氣地開始炫耀。

“快聽這個,我第一次唱呢。”

“是嘛,真好,居然能聽到老師唱歌。”

“剛下的呢,唱來玩玩,嘿嘿,得分還挺高。”

他笑著說當然會這樣。畢竟在他的心中,意老師一直是至高大至靈氣的存在,歌聲也必定悠揚。

戴上還留有意秋識餘溫的耳機,蔡彥聽到了那句空靈而又哀傷的句子。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悅君兮君不知。”

像被觸電一般,他愣在了那裏,耳朵邊迸發出點點的星火,心有戚戚焉。無意想到,這是不是也同樣是她所想說的話。

——這是意老師第一次用這個軟件,也是她錄的第一首歌。說隻是隨意放出來給我聽聽的話,大抵也不能那麽巧合吧。

那個大大地足以包圍住耳朵的headphone(頭戴式耳機)外麵,有另一隻耳朵貼了上來,和他一起沉靜地聽著。她滿含笑意地問著他唱得如何,有哪些地方還不那麽棒,然後無意識地嘟起嘴巴賣萌。

“老師喜歡這首歌啊?”

“是啊,之前喜歡春秋時候的那首詩。那句‘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悅君兮君不知’一直是存放在心裏伴著有長長故事的句子。發現被改成了歌之後就去聽了。一聽就愛上,有種言語不出的感覺。”

“噢,原來這樣。”說完之後,蔡彥發現自己的唇已經開始發酸了。意秋識傾著頭靠著耳機外側那邊的姿勢,帶動了她飄逸的卷發。在散發著柔光的白雪的映襯下,滑到了蔡彥的眼前,像薄薄的糖果玻璃紙一樣讓他眼前的世界變得有如從五彩琉璃窗往外看時的景象。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悅君兮君不知。”這算是,告知我她的心意嗎?蔡彥兀自想著,又覺得大抵是自己思慮得太多。可是情緒在激動和懷疑間遊移不止,就是久久不願平息。

就是這個名字就叫做‘平安’的夜晚,遠笙表白成功。他在黑夜裏行走蹦跳的樣子如同依然走在陽光大道上一樣,麵朝著外邊的雪花,臉上滿滿憧憬的模樣。

蔡彥望著他的背影,真是好生羨慕。

——遠笙的心髒已經倚靠在了那顆他所鍾愛的,好像淡藍色鯨魚的心髒的旁邊。而我的這顆心髒,卻仍舊孤獨寂寥著。

“若得心事如常訴,誰肯一生扮狂疏。”

“一語成讖心中意,強盡歡笑半句無。”

雪下了一夜。

學校裏白茫茫的平安夜摒棄了校外車水馬龍的喧囂直達到了安靜的聖誕節。

餘雪轉小但依然飄零不斷。地下雪經過一夜的積澱堆積更高,掩埋了除了刻意被除過雪的跑道外的整片土地,好像也神奇地掩埋了些許同學們心中藏匿的煩悶與壓力。

早自習下課後,許多人結伴出門與雪共舞相互投擲。比往常少許多人駐留的教室昭示著銀白的魅力以及一眾學子想要略有放鬆的心境。

譚至薇買完早餐回到教室,隻見蔡彥一人坐在裏麵。眼光無神,好像在思索什麽,又好像隻是在發呆。她樂顛顛地跑過去拍他的背,叫了一聲聖誕快樂,送上零食和賀卡。

“謝謝,你也快樂。”蔡彥笑了笑,接過,繼續呈現斷電模式。

“怎麽了彥彥歐巴,在想什麽啊這麽無精打采?”

“啊,有嗎?”

“哼,我真該照下來給你看看的。”譚至薇甩過一個白眼。

“我也不知道是在想些什麽。這兩天,狀態好像不太好。”

“為什麽呀?這兩天都在下雪,這麽棒誒!還是聖誕節,怎麽會狀態不好呢?你,不喜歡雪嗎?”

蔡彥搖搖頭:“哎,沒事,你不懂的啦。”

至薇癟癟嘴,在他的身旁坐下。小聲嘀咕道:“你什麽都不和我說,我當然不懂。”

“你知道總是想念一個,恩,和你距離遙遠的人,是什麽感覺嗎?”

“知道啊,我就總是在想你呀。”至薇無奈地撅起嘴又無奈地抿嘴笑了一下,而那笑容裏屬於快樂的部分完全可以忽略不計。在她靈動的大眼裏,已經開始有了飄忽的閃爍。

“我的意思是……”他是想解釋的,可開口前又不知道該用什麽樣的語言帶她逃離關於自己帶來的無奈感,於是噎了半天,隻憋出一個‘算了’。

“其實我可能,並不是你想的那麽好的人。不值得你這麽喜歡,也不值得你因為我產生一些,這麽無奈的情緒。所以……”尷尬了一會兒後,蔡彥低著頭說道。

他想到自己對自己與意秋識情感的各種無能為力,一時難受不已,充滿了對自己的質疑。又想到譚至薇對自己——她應該,也一直有著這樣的無能為力與自我質疑吧。

“所以什麽啊。”譚至薇笑:“彥彥真的是很好很好的人呢。”

“我有挺多缺點的,做不好很多事情,也有許多的遊移不定。不夠勇敢也沒那麽自信,不太會與人交往,還有一些,我自己都好像說不明白的心酸。”蔡彥耷拉了一下嘴角,“不會啊彥彥,在我眼裏,你不是這樣的。你溫柔細膩,你才華橫溢,還學富五車,你怎麽會不值得我去喜歡呢。而且,即使你說的都是真的,也算不了什麽啊!那也隻不過是作為一個普通人都會有的弱點罷了。”

“可我,可我有時候會愧疚於,你對我……對我的喜歡。因為我其實,是常常處在那種很讓自己慌亂的事件和心境裏的人。我對不起你純真的感情。”

“哎,讓我怎麽說。”譚至薇坐下,一時有些無措。

“彥彥有多好呢?恩,誰也不知道你到底有多好。你是會輕輕慢慢顧及到身邊每個人情緒的人;是會刻苦鑽研做好所有屬於自己、不屬於自己工作的人;是會受了委屈自己躲在牆角站一站然後就告訴大家,謝謝關心沒事我很好的人;是會努力為周圍人做好一切小事連一個謝謝都不曾奢求的人;然後,你也是那樣默默愛著一個人卻連開口都沒有膽量的人。蔡彥,你的好,讓我難過,有時也讓我覺得心酸,但,我根本沒辦法停止喜歡你。”

蔡彥捂住臉,揉搓眼睛。

譚至薇的話讓蔡彥沉默,動容。可也有些疑問。

“你剛說,我默默愛著一個人卻連開口都沒有膽量,對嗎?”

“是。運動會之後,我就知道你的心意了。”

“哦?”蔡彥有些驚異地看著她。

“知道你不喜歡我,也知道你應該正心心念念著其他人。並且,以你的性格,一定是那種無論多真摯喜歡著,都不會去開口表達的吧。”

“至薇……”

“如果不讓我陪伴在你身邊,就讓我站在你的身後吧。不管你是不是那麽需要我,隻要你不討厭,我都會,一直在這裏的。”她抬頭彎起眼睛笑。一如既往,如同一株蓬勃生長著的向日葵。

別於蔡彥的鬱鬱寡歡糾結輾轉。遠笙這邊正初嚐著愛戀的蜜意與柔情。草地的積雪因為無人光顧的緣故一直厚厚地堆積著。這可樂壞了樂雪愛雪的鄭艾兩人,趁著大課間,在雪地上追逐打鬧玩得好不樂乎。

玩累了,兩人裹著厚厚的棉襖躺在地下。遠笙喘著粗氣,允雨跟著呼出細微的氣,兩人對視,什麽也不說,隻靜靜躺著。眸子裏晶亮的東西像夜間的星辰般閃耀著,閉與合之間滿是溫柔和迷醉。

靜了許久,遠笙開言:“我以前都沒想過,居然可以這樣和你對視這麽久,這麽幸福。”

“我也沒想過,能就一直呆在你身邊。”

“你的眼睛,好美啊。”

允雨笑,亮亮的眼睛彎成晨起時的一輪月,尾間上翹,分外可愛。

“眼睛最美,其他的所有地方,也各自有各自的可愛。”遠笙突然嚴肅地看著他,認真評價到。

允雨害羞不已,傻笑著轉過身背對遠笙。

“誒,別這麽羞嘛。”遠笙搓著手,有點無奈——這下好了,那麽美的眼睛都看不到了。

“不知道你喜歡我什麽,也許知道,但,也不那麽確定。這世界上比我可愛的人啊,多了。要是以後你遇到了,不喜歡我了,那怎麽辦呢?”過了好一會兒,她轉過身,眨巴著眼睛,有些擔憂地問。

被眼神萌化了的鄭遠笙不知所以地傻樂起來,抓了小把雪撲在了允雨紅撲撲的臉蛋上:“允雨,你聽我說。這世界上那麽多人,確實有可能會有別人比你可愛。可是這都不關我的事啊,我隻願意,看你一個人的可愛。”

“哈哈,討厭,甜言蜜語!”

“你看你看,這可是小朋友自己不相信,早就告訴過你,我這可都是,真~心~實~意~啊!”說完,跳起來團著雪球打向允雨,於是二人又開始了似乎永遠都不想被停止的嬉戲打鬧。

“允雨。那個,以後,能不能盡量少一點地和李渝接觸啊?”

“恩… 好啊,我們真的隻是普通朋友。不過以後我一定會注意的。你不要吃醋嘛,好不好?”

允雨把頭靠在遠笙的肩膀上,輕聲請求到。

“恩。允雨,你是一朵小白花啊,和誰走近了,我怕都被搶走了。哪一天,要是真的不屬於我了,那我就完了。”

“哎呀,你就放心好了,我一定不會被任何人搶跑的啊。”她張開手,勾住遠笙的小拇指:“其實,你在我這裏,也是一朵花。”

“我嗎?”遠笙笑得有些窘迫:“我一個大男生,哪能像什麽花。”

“真的,你是一朵,一朵七色花。流光溢彩,看到你就好像可以實現願望一樣。”允雨像一隻小兔子一樣縮了縮脖子,牙齒咬唇。

“唔,原來是這個意思啊。那,你的願望是什麽呢?”

“哈哈,我才不要告訴你呢!”

“不要這樣嘛。”遠笙搖頭朝允雨賣萌,鼓起臉頰的樣子傻得不忍直視,允雨憋不住笑,看遠笙的眼神,都熾烈得能把他融化。

“那你把手給我,我寫給你。隻有一遍喲,能不能辨認就要看你自己了。”

“好。”

微涼的手指在掌間勾畫,像一隻小獸的觸角一般遊走在遠笙手的溫熱之間。字跡的輪廓一點一點和手中的脈絡相合,又分開。一筆一畫都是那麽謹慎又青澀。

——好想你能感受到那些字呀,但是,又那麽害羞。允雨紅著臉低著頭,閉上眼睛不再想其他的念頭。

“我的願望,就是這個了。”寫完,她直挺挺躺在了雪地裏,眼睛深閉。應該是被自己寫下的字給羞壞了。

“一直和你在一起。”

遠笙應該是知覺到了,低下頭假裝要與她耳語。卻極盡輕微地,吻了吻允雨因緊張而抖動著的翹起睫毛。

“我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