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九、太陽遙遠的溫度

女生四百米接力跑正在進行,這是高三極少數需要參加的集體項目,周圍帶著激動情緒的喧鬧聲。那些雜響讓蔡彥頭疼,生生地疼。他一直都比較討厭並且擅長躲避這種有著‘不確定結局’的活動,尤其是體育活動。每個人都用盡全力,但由於身體素質的不同,並不是每個人都當得了第一。這種客觀條件上的阻斷,令人更易產生對現實無力彌補的挫敗感。

可是他之所以會穿過長長的操場站定在這裏,是因為那個總是對自己一片赤誠又實在是賣力撒嬌到讓自己無可奈何的小姑娘曾對他信誓旦旦地說:“隻要你在旁邊看著,我肯定就能跑出劉翔速。就算是為了班集體,你也得試試吧?”

為了班集體?

蔡彥想,你覺得我是那種在意 ‘班集體’的人嗎?可是他還是陰差陽錯地點了頭,迎著對麵驚喜又高亢的尖叫。

譚至薇啊。他笑笑,我還真是拿你沒辦法。

隨著兩人相處時間的增長,至薇對待蔡彥的態度已經由‘很有好感’轉變到了近乎有些崇拜的迷戀。‘譚至薇喜歡蔡彥’,這對高三(二)班的所有人來說,都不是什麽秘密。她在有限的外界條件下,堅持每天早上給蔡彥帶各類美味的早餐,和他一起做他作為值日生那天的工作,向他虛心地請教麻煩的曆史問題,幫他摘抄各科生僻的題型以及好詞好句。她把自己每本書上出現的蔡和彥字都框起來畫上愛心,甚至疊了一大瓶的星星和另一大瓶千紙鶴放在了他的抽屜……作為一個已經高三的姑娘,她卻幾乎把那些小學初中時期小女生們為了表達自己愛慕之意的行為全都做了個遍。她就這樣幼稚又誠懇地仰望著他,這樣真摯又滿懷希望地期待他的靠近,但卻也從不曾發問。除了不想給他壓力之外,也許還是對自己沒有信心吧。

蔡彥是個內斂又充滿善意的人,在自己被迷戀的日子裏,也以朋友的方式明裏暗裏給過至薇不少在學習和生活上支持與幫助。

這個依舊懷揣著年幼孩童天真笑顏的小女生,裂開嘴一樂好像就能讓天空的嘴角都勾起弧線的姑娘,自己從一開始就是不忍傷害的。於是他帶著他的善意不遠不近地看著她,看著她對自己的執著和努力,看著她的不解與迷惘,然後偶爾去摸摸她的頭,歎一口氣,繼續奔赴意秋識的方向。

畢竟,珍惜不能代表愛意。

接力跑已經進行到了一半,譚至薇是第三個。她扯起袖子站在跑道上神情專注,自己前一個的姑娘舉著棒子倉促地奔來,她猛烈地張著眼睛看向棒子,甚至能用餘光看到尾隨在其身後被舞動了的塵與沙。

快啊!她抖動著身體隨時準備迎接著迎麵而來的這位。

“唰!”在接到棍子的那一秒鍾,離弦而去。長長的頭發開始以最飄逸的姿態舞動,鞋底與塑膠跑道摩擦的微小聲也被放大了無數倍壓在她的耳邊,和蔡彥逆著陽光的麵容一般令人顫抖著想要不斷朝前追逐。

第一次,那麽拚命地希望獲得一個不同尋常的過程,僅僅為了讓蔡彥能夠從多方麵認可她的努力和向上。她希望蔡彥在圍觀的人群裏,也相信他在圍觀的人群裏,她甚至可以想象他木著臉了無神色地看著自己的身影發呆的樣子。她知道他一定會覺得無聊和太鬧,可她也是知道,他會來。

最後的三十米,她閉上眼。眼眶因為緊閉而產生的微小紋路明顯地泄露了她緊張的心境。

睜眼、瞄準、傳遞。嗖嗖的風打在眼白和眼球之上,有幹澀的疼痛。

很快,眼睛上的痛感被忽略,就像傳遞完棒子退出人群的她也迅速被忽略一樣——群眾的關注點轉向最後一棒壓軸的運動員,而眼睛被風刺傷的難受立刻被因為太過用力衝刺而前傾摔倒的膝蓋疼痛所代替。

“啊啊啊啊啊。”她在心裏叫了好幾聲——那雙膝蓋上被塑膠跑道磨破的傷還冒著血星兒,雖然並不是多麽大的傷口,但那清晰地疼痛是足以讓睡著者都被痛醒的。

心裏的聲音不斷上升和顫抖,好像一位歌手著名的綿陽音。而現實裏的聲音卻不斷地被壓抑——她已經慢慢地在學著掩藏自己身體上的疼痛了。

不掩藏有什麽用呢,反正所有人的視線都不在我這裏。也沒有人會幫我,隻能自己忍住了。她低下頭撅著嘴想。

不過這樣也好,起碼他也應該是沒有看到的。想起這一茬,她又傻呼呼地慶幸起來。

“你是摔傷了嗎?”好像上帝看到了她的內心獨白又刻意想要逗弄她一番一樣,身後響起了一個熟悉而又沉穩的音調。

她回頭,臉上飄滿黑線。

很快,她的疑惑跟隨著他難得展露出的和煦笑臉一同擠跑了尷尬。

——這個男生的出場是被自帶柔光了嗎?為什麽每一次看到他的時候,都能正好被陽光襯出他最和煦又最好看的樣子呢?

蔡彥用公主抱抱起了譚至薇,朝醫務室的方向走去。在她瞪大了的眼睛和微張的小嘴的注視下不太穩定地前行。至薇小心地碰了一下傷口:“嘶——”好疼!她後悔碰了。但是這是真的!幸福感比那痛的感覺更容易地引起了她的熱淚盈眶。這種連在她夢裏都沒好意思出現過的情節,居然在現實當中上演了?真的上演了?

那種比疼痛還要難以壓製的幸福感,伴著心跳的“咚咚,咚咚,咚咚鏘”一起讓她喘不過氣。

“你在幹嘛,傷了都不能老實點?”蔡彥的冰塊臉被至薇的榮幸、意外和驚喜一起簇擁卻依然不願改變溫度。

——煩人,我當時真應該去撓一下他的。至薇想。

——不行不行,他現在可是抱著我在呢,要是撓壞了,我又掉下去了怎麽辦,還是算了。

她笑著,含蓄而害羞,像向日葵般抖動著花瓣舒展地綻放開去。那太陽似乎離小向日葵近了點,不,是近了好多。光芒依然強大,照射麵積也依舊廣,卻不像它想象中那麽刺眼。

“蔡彥,問你個問題。認真回答,這種問題都是有預示的。”她刻意表現出的正經居然帶著些義正言辭的意味,好像蔡彥是要被審。

蔡彥不說話,讓她繼續把問題接下去:“從前,有一個公主。她看似生活得很幸福,可是其實卻不然,你猜為什麽?有兩個選項,第……”

“因為她胖。”蔡彥透出喘氣的聲音,回答得斬鐵截釘。

譚至薇可愛得像個糯米糍一樣,圓圓小小,軟軟糯糯,重量也明顯是不輕的。

“啊啊啊!你不要這樣嘛,好討厭的!你的高冷氣質呢我的彥彥歐巴!”

蔡彥癟嘴憋著笑,麵目冷淡不應她。

“好好好,你麵癱你有理,你冰山你最大,行了吧?繼續來!聽好!不準再用莫名其妙的話打斷我!”

“哦。”

“第一,是因為她每天都過一模一樣的生活,沒有**。第二,是因為她還沒有找尋到她夢想中的白馬王子。你猜,我選的是哪個?”

蔡彥歎氣,想著自己的一片好心不光惹來了肉體上的壓力,還在精神上引來了被摧殘——竟然要自己做選擇題?不對,還是猜她的選擇題答案?什麽鬼!

“選一的人生活沒有**不幸福是因為沒有男朋友想戀愛了,選二的人沒有遇到白馬王子不幸福肯定是想要男朋友更是想戀愛了。至薇,你想戀愛了嗎?”

妄言了!

剛說完,蔡彥就想到了自己言語好像有哪裏不對。

“不!解!風!情!”譚至薇眼睛裏的怒火惡狠狠地噴出了這四個字。怎麽能就這麽直白地回應我這個‘別有深意’的問題呢?可是退一步想,就猛然化為了一朵陷在乳白色酸奶裏草莓般嫩紅的羞澀。

“至薇,你想戀愛了嗎?”蔡彥的聲音還有餘音,但也或許是在她的腦海裏被循環了許多遍的緣故。

“那,你喜不喜歡我啊?”至薇小心翼翼地詢問,這也是她對於他倆感情問題的第一次詢問。

或許是蔡彥的懷抱太過溫暖,又或許是那照著向日葵的太陽光芒並不如往常一般遙遠。總之,她第一次壯起了膽子。

可是‘壯起膽子’畢竟類屬於一個‘行為’,且是一個被外界客觀環境影響產生的短暫行為。所以,其實也晃動著,並非多麽堅定——還沒等話音落下三秒鍾,她的一陣‘哈哈哈’便隨之**漾於空氣。硬生生將一個問句掰成一個玩笑,蔡彥其實深諳她內心的悲傷。

——譚至薇,真沒想到你這麽慫。她突然有些嫌棄自己。

“可能,不喜歡吧。”

蔡彥看著她下意識中流露出的憂愁模樣,像見到一隻泄了氣的小皮球。心神一動,終是有些愧疚,也到底於心不忍。

他抿著嘴,想著如何能把對話轉得歡快些,也化解這份尷尬。

“可你沒問我我愛不愛你啊。”

輕飄飄一句,卻把譚至薇軟軟的小臉蛋瞬間點燃。

“蔡彥,你愛我嗎?”愣了半晌她深情看向蔡彥。一時間,抱著至薇的蔡彥,好像感受到了某種足以噬人的熱度。那種帶著跳躍音符一樣殷切的問句,恍然之中讓他覺得難受:我這樣,真的對嗎?

“哈哈哈,當然也不愛啊。多老的段子啦!”

天,這種純直男的玩笑世界怎麽可以尷尬到如此地步。

無所謂的口氣,浮誇的表情——‘一看就是個玩笑啊’‘網上很早就有的段子了呀’。為了配合讓這個段子‘玩笑化’得更加真實一些,他甚至擺出了一副他並不常有的嬉笑神色。

一點都不好笑。

譚至薇噘著嘴,勉強地擰出一個轉瞬即逝的笑容。

她是單純,不是傻。

可她依然努力地擺出一副受了委屈的模樣嬌嗔:“天呐,蔡彥你好討厭啊,幹嘛老是這樣逗我嘛!你是故意的,你就是故意的!哼!”

是啊,一點也不好笑,可你既然這樣表現了,那我就假裝真的誤解為,這是一個逗我玩的玩笑好了。不喜歡又不愛又怎麽樣呢?好歹,你是在意我的吧。

她看著抱著自己,離自己不那麽遠的,帶著朦朧光暈的蔡彥。不在意的話,怎麽會抱著我去醫務室呢。不在意的話,又怎麽會故意將真話藏在玩笑裏不讓我尷尬呢。

——謝謝你啊,親愛的彥彥歐巴。

至薇笑笑,她的笑裏擺進了滿滿的感謝,感謝天感謝地感謝陽光照耀著大地。

在心裏把還珠格格的主題曲唱了一遍之後,她深呼吸,然後繼續呈現出一副樂嗬嗬傻乎乎的可愛模樣。

——對不起哦,即使你大概真的以為這是玩笑了,但還是想說聲對不起。

太陽怎麽會一直照耀著向日葵呢?永遠,都隻是向日葵在尋找太陽的方向呀。可那隻太陽,在白日裏拚命地、使勁地散發著的溫度,大抵也隻是為了在離開喧囂繁鬧之後,能溫暖那一輪小小的明月啊。

向日葵與太陽的距離,好像又重新變遠了呢。

也好,遙遠距離,也總好過在靠近之後,了解到‘太陽愛的其實是月亮’這樣的事實時,被太鋒利地刺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