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最特別的學生

翌日,決賽當日,大雨傾盆的一天。瓢潑的雨水和疼痛一樣讓人容易產生脆弱感,尤其是在這濕熱的環境裏。夏天的雨的確能給人帶來一段時間的清涼,但大多數時候也都是粘稠和濕熱的。冷熱交替,更容易令人覺著難受。

考生在教室裏做著卷子,輔導老師們便被安排到在休息室裏等候。意秋識望著昏暗的天空,心情不免也有些陰鬱。她的心裏一邊擔憂著蔡彥的比賽,一邊又告訴自己隻要他盡力而為那就是英雄。

關於蔡彥。既然想到了,就合著昨夜有著清幽月光作為背景的記憶一同繼續想了起來。

如意秋識所說,她的確是很欣賞蔡彥的。她的這個課代表對待工作實在是盡職盡責,不光作業收得快,還會利用自習的時間幫她輔導一些專業上麵有些後進的學生;平日裏擁有獨立的思想和嚴謹的態度以及十分的紳士風度;成熟穩重不輕浮,心思卻又十分細膩溫和;還是和她一樣喜歡思考和研究塵封過的曆史裏的是非、恩怨跟謎團的那種。最重要的是,有著莫名盤旋著的親切感——僅僅同他一起才會有的親切感。所有這些,怎麽看都是一個非常棒非常優秀的孩子。而這樣的孩子,也的確是難得被碰到、並且會被記憶深刻的學生啊。

‘這樣的他,以後會有怎樣的生活呢?’

‘未來的路可以走到多遠呢?’

‘一定要盡己所能幫助他好好完成學業啊。’

‘如果多一點小孩子心性,不一直那麽沉著、那麽自我按捺、那麽掩蓋情緒就更好了。活得輕鬆一點。’

……

莫名其妙地,意秋識開始想到這些邊邊角角和蔡彥有關的事項。但那種她所以為的,純粹老師對學生的愛護感並沒有讓她察覺到自己有什麽異樣的地方。隻是在想著一些事情一些人的時候,時間通常都是過得很快的——比賽結束了。

蔡彥低著頭走了出來,目光渙散。

他歎著氣,眉頭鎖住向下撇,神色裏充滿了疲憊。

意秋識上前打上傘,關切地看了他一眼,想問些什麽,張嘴卻說了一句‘回去吧’。她從蔡彥的神情裏看到了他的感受,害怕自己的提問會讓他更加憂慮,於是終究沒有問一問關於比賽的任何。

雨傘上的雨滴聲‘劈裏啪啦’,有些刺耳。意秋識和蔡彥一個神色平和地向前走著,一個神情淡漠地向前踱步著。

“大概是砸了。”蔡彥最終還是說了出來。順手接過意秋識的傘自己舉著,靠向她。

“沒事,重在參與。這個比賽難度係數確實是高。”

“一開始挺好的,都是中國古代的觀點評論題,關於清代學人的幕府生涯的詳細解析。題目裏的觀點很多都跟我的相合,所以很順。可是寫到中間腦袋開始發脹。”他歎口氣:“是近代歐洲內政的評點類題目,問題角度非常刁鑽。還有關於亞非靜態社會對進步缺乏興趣的探究說明,也問了幾個含義很不明確又很注重用詞精準性的問題。字太多、太長,新名詞一個接一個,一直在趕著做。感覺許多都一知半解,也發現自己沒有能夠應對問題非常全麵的能力。”

蔡彥側過臉看意秋識,臉上滿是疲憊和內疚。意老師也驀然愧疚起來。

“比完了就結束了。”她輕輕握住蔡彥手中的雨傘把,轉向更朝他的一邊,握了好一會兒:“沒事了。結果不是最重要的,不必再想。”兩隻手雖不是相合的,但在那個位置上,也似有若無地有著那麽些觸碰到彼此的溫暖。

“可它這對我來說很重要。”蔡彥壓著自己的悲傷勉強笑了笑。意秋識拍拍他的肩膀,掏出紙巾擦淨他後背被雨傘碰濕了的水漬,不再說話。

雨下了整整一個上午。從最初犀利且磅礴的如柱暴雨,到後來稀稀拉拉時有時無的雨霧迷蒙,最終停了下來。意秋識問蔡彥要不要去吃些什麽,蔡彥說好累想要回去睡覺——四個多小時的高強度腦細胞消耗,讓他異常疲乏,加上對結果並不算良好預測導致的心情沉重,更是使他覺得腦袋昏沉,分外疼痛。

回到賓館後,他倒頭便睡了,意秋識卻在隔壁房間裏有些坐立難安。她知道蔡彥在意這個比賽,卻不知道他會這麽在意。反省著是否是外界如自己等人無意間給了他太大的壓力,也實在對他現在這樣的情形很是擔憂。於是她站在窗戶邊看著窗台上還殘留著的雨滴和外邊模糊了的灰色建築,默默地出神。

醒來後的蔡彥好像喝過了酒一般,身心俱疲頭疼欲裂,卻還在想著上午答題時候的一些細節。看看手機,已經到了飯點,意老師的微信留言停留在手機屏幕上:醒來給我電話。於是趕忙打了過去。

“意老師。”

“醒了?”

“恩,感覺睡了很久。”

“好受些沒有?”

“還好,就是頭還是有些痛。”

“那你再在**休息一會吧,我待會就過去。”

“恩,好的。”

掛斷電話,蔡彥才回想起意秋識最後所說的‘我待會過去。’一個激靈從**躍起後套上衣服開始整理儀容儀表。剛弄完,門就被敲響了。

“頭還痛就應該再好好睡會的。”意秋識晃一晃手中的袋子:“下去給你買了點吃的,挺清淡。咦,你的臉怎麽這麽紅?”

“沒,沒事啊。”蔡彥想,也許是突然看到意老師給自己買飯吃,害羞的緣故。而意秋識卻感覺到了一點不對勁——眼神飄忽嘴唇幹裂,腦門上的汗也多得有些怕人。於是伸手摸蔡彥的額頭,驚呼:“這麽燙,蔡彥你發燒了!一定是最近太熱今早又大雨,冷熱交替沒有做好防範,就著涼了。”

“是嘛。”相比於意秋識的慌張,蔡彥倒顯出一份事不關己的冷靜樣子。“老師你看我挺好的,沒什麽事啊。”

“不行,趕快去休息。等下,餓了吧,先把這些吃了,暖一暖。”說著拿出打包袋裏熱騰騰的粥,和一碟碟精致的小菜:“我想你頭痛的話,還是吃點清淡的好。現在發燒了,更是不能吃太葷的了。”意秋識一邊把吃的往桌上擺,一邊同蔡彥說著。蔡彥不應,隻細致打量著正手忙腳亂擺著吃的又滿臉關切的意老師,傻傻笑了一下。

擺好後,意秋識走過來拍了拍蔡彥的腦袋,幫他理好被子:“笑什麽,快吃吧,吃完了趕緊去睡。我出去給你買藥。”

“意老師。”蔡彥喊住正要往門外走的意秋識:“不用那麽麻煩出去買藥了,我吃完睡一會兒就能好了。”

“你先吃,我很快回來的。”

人在生病的時候味覺通常是不敏感的,隻有思緒會波動得異常頻繁。蔡彥如嚼蠟般僵硬地吃著粥,等待著意秋識的歸來。

——你總是那麽重視你的學生呀。那麽,我會是你的學生裏最特別的一個麽。

意秋識自然是不太了解蔡彥一秒十萬八千裏跳躍的思緒。丟棄了屬於她自己女神的矜持,踩著11CM的高跟鞋急速奔走在人行道上尋找著藥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