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第一名’同學的內心執念
遠笙的歌詞作品完成得並不是那麽一帆風順，靈感來得忽快忽慢一點都不像龍卷風。並且本來帶有一點調侃應試教育的歌詞，硬是在郭振岩板著臉看完後強製要求改成了純勵誌的中國風作品。遠笙愁眉苦臉改動著文字，好想去同允雨吐槽郭振岩對藝術的抹殺，又忽然想起前一天在舞蹈室看到允雨抿著雙唇忍住疼痛的模樣，心中頗有心疼情緒，也隨即放棄了去和她吐些無謂槽的想法。
不管怎麽樣，詞最終是敲定了。
但拿作曲和編曲怎麽辦，遠笙倒是犯起了難。雖然郭振岩已經把合唱的工作交給班長林為先做總負責，可仍舊不能阻止遠笙為這首歌操碎了心。
他拉著蔡彥軟磨硬泡，終於讓擅長音律的蔡彥為其作好了曲編好了樂。
遠笙憨笑著安慰蔡彥道：“我詞你曲，華麗雙拚，這才是水木最牛的雙劍合璧。”
蔡彥白了他一眼：“就算是你我的詞曲，最後還不是得受他人擺布。算了算了，就丟給你們班那些誰誰糟蹋吧。”
遠笙顯然是習慣了蔡彥的高冷，樂嗬嗬地攬著他的肩笑道：“哎呀，別這麽較真嘛。我知道你嘴硬心軟，你放心，我肯定好好守著咱們的創作，不會讓人糟蹋的啦！你說，能給誰糟蹋，啊？哈哈哈。”
兩個深諳對方屬性的人一冷一熱地互相調侃著，絲毫沒有發現不遠處的林為先平淡看向二人的目光。他翹起左邊嘴角，眼鏡反著光。
“糟蹋？真是好笑了，你們這寫的算什麽玩意，我來，會是糟蹋？”
為了藝術節的表演，也算是跟李意魁較勁。郭振岩一反往常對待文藝活動的態度，找文藝部老師給一班特批了晚自習最後一節課的合唱教室排練。眾學子在剛結束被晚課和各類習題的轟炸過後，緊趕慢趕地一齊奔赴了合唱教室。
來到合唱教室，抱怨聲成了背景樂。雖有少數學子處於亢奮，但大多數都對這麽晚的合唱排練頗有怨言。
林為先拍了拍手示意大家安靜，拿著歌詞大家分發給大家。經曆了一天高強度的學習，他顯然和其他人一樣，也是疲憊的，連播音腔也不複存在，有些懶散地與同學們喊著話：“這學期結束，我們就要升入高三了，所以，這可能是我們高中最後一次的文藝活動，希望大家呢，都能夠珍惜，這分班後第一次，也可能是最後一次的團體活動。說實在的，本來，我對這種學習以外的東西並不是特別感興趣。但是大家可能也聽說了，隔壁班的李老師，包括他們班的學生，好像對我們一班的同學們，都有點偏見。所以，我覺得我們更應該努努力。以證明，我們並不是一群書呆子，也證明——”
他強有力地用手指了指自己：“我們，是不會糟蹋這篇歌詞還有這首曲子的！”
最後的‘糟蹋’，他用了重音，似笑非笑地咧了咧嘴，眼神也飽含深意地劃過遠笙的臉頰。
此時，遠笙猛然地意識到，可能有什麽誤會，已經在無意間產生了。
排練當中的林為先確實十分嚴格。合唱不光有演唱部分還有一定的肢體表演，林為先是從小到大的班長，這種活動組織了許多次，也有頗為豐富的經驗，此時更是儼然一副郭振岩附體的模樣對同學們進行著指導。
“怎麽都這麽僵硬。知不知道植物大戰僵屍？你就像裏麵那個僵屍！重來！”
“這什麽動作，同步知不知道什麽意思？你的理解能力是還停留在初中的程度嗎？同步，就走得時候跟前麵的人一樣！一模一樣！重來！”
“微笑！微笑啊姐，我們是勵誌曲目，怎麽搞得像一副死了二舅老爺的樣子？重來！”
“第一次懷疑我們班是不是真的都隻是書呆子了？重來！全部重來！”
……
也許是太過精益求精，他一刻不停地糾正著，指責著，每一個動作，每一句歌詞，每一個音調都有著嚴格的要求。連晚自習下了許久都並沒有察覺。
大家的臉上笑意開始越來越勉強，而上台時的竊竊私語聲也愈發多了。
“就算是總負責，也不能一點都不顧及別人感受吧。”
“是啊，動作指導老師都沒他這麽苛刻這麽凶的。”
“明明已經做得很好很整齊了啊，幹嘛每次都挑刺。大家都這麽累了。”
“晚自習都放了那麽久了還不能走啊？要不過會兒我們逃了算了吧，”
遠笙站在竊語者的當中默默耳聞，許多種情緒在心裏翻騰。他知道林為先一絲不苟的做事風格，但卻依然有些擔心，他是在迫切地想要證明些什麽。間隙，他拿著歌詞走向林為先，把自己找出的關於歌詞的幾個小瑕疵指給了他。
這時，有幾個同學貓著腰想要從側門穿過逃跑，被林為先盯到，大喝道：“你們幹嘛，這就想臨時逃跑了？團隊精神呢？”
被抓到的同學愁眉苦臉，嘟嘟囔囔地回到原地坐下，癟著嘴。
遠笙指指大部分表現出不耐煩的同學們，小聲同他說道：“大家都累了，稍微休息一會兒吧。”
林為先歎了口氣，看看大家，出聲讓大家稍作休整。
遠笙不久買回一袋子的咖啡，分發給同學們，接收完大家的謝意之後，也遞了一瓶給林為先。
“謝謝，我不要。”林為先低頭坐著。
“哎呀，別那麽客氣，排練這麽久，還是很消耗體力的。”隨後，塞進林為先手裏，走到旁邊坐下。
“其實認真負責固然是好，但也沒必要那麽苛刻嘛。大家知道你盡心，但也並不一定能真的完全理解你呀。”遠笙仰頭喝咖啡，笑意濃濃。
“沒關係，我又不在意這些。”
“那，也不是什麽話都不在意的吧？”
林為先對遠笙有意的拆穿置若罔聞，也打開瓶蓋喝起咖啡來。
“我代蔡彥給你道個歉。他這個人不太會表達，又比較高冷，玩笑開起來，就容易像是聲討。哈哈，你別介意。”
林為先轉過頭，苦著臉若有所思地看著遠笙。
“哈哈，遠笙，你們這些愛好文學寫作的，是不是都這麽愛揣摩人心？”
“啊？”
“我介不介意又有什麽關係。別太較真，不必道歉。”他聳聳肩。
“隻是突然聽人講到，你現在這程度，並不是精益求精，而是已經成為了苛求。我猜想，也許，是迫切地想去證明些什麽。”他看著手裏的咖啡瓶脫口道出了心中所想。深深的瓶口裏那醇厚的顏色，好像可以帶人走到更遠的地界。
“是啊。就是想證明。跟蔡彥證明。”
“額……啊？”遠笙聽到他直白的回應，思維竟一時有些卡殼。
“你一定會想，為什麽偏偏是蔡彥吧。我和他，並沒有過什麽糾葛。”
“恩，確實有點奇怪。”
“如果是別人，我根本不屑去向他們證明什麽。我有自信，也有能力。別人說道關於我的好與壞，我都懶得計較——有那時間我還不如多做幾道題。”
遠笙點點頭：“對啊，那為什麽蔡彥就……”這樣說起來，他的疑惑也真是冒起泡又有思緒從泡泡裏飛揚起來了。
“可是他不一樣。”林為先突然眼神堅毅地看向前方，好像前方模糊的空座椅裏，就坐著蔡彥一樣。
“在某些方麵，我從來都沒有超過他。”
“什麽？”
“曆史。”林為先歎了口氣：“除了他，任何一門科目的王者，都曾經被我踩在腳下。”他又突然展露笑顏：“不得不承認啊遠笙，就連語文分高如你，也不止一次地輸給過我，對嗎？”
“恩，確實。可我也覺得沒所謂啊。你把這些看得太重了。”
“是啊，我是沒必要過分看重這些。可是，就是因為他一次都沒有讓我超過，而且每次都比我高好些分，這就變得真的很重要啊。”
林為先開始沉默，遠笙也開始沉默。兩個人的沉默和周圍的喧鬧在對比中隔出一條線，漂移、漂移，二人好像被莫名地卷到一個私屬的圈子裏，彼此眼神照應，不過依舊是沉默。在沉默良久後，林為先在看到遠笙可以化冰的眼神許久之後，終於決定重開金口。
“全科第一很重要，單科第一也很重要，比別人強很重要，比自己強也很重要。對於我說，習慣了第一，就不能被打破。被打破了就會被說鬆懈，被打破了就會被否定，被打破就會懷疑自己江郎才盡。所以，一直卯足了勁都沒能超越的人，就一定更加不能在其他地方，也被他否定。”
他皺緊眉頭：“所以，苛責也好，強人所難這也沒辦法。我必須做到最好，去證明給他看。這也算是，我自己的準則吧。”
遠笙看著一本正經說著的林為先，深深感受到了學霸們心中可怕而強大的執念，唏噓。
“可是，之後他也並不是真的知道啊。而且，其實按照你平時的作風去做，兢兢業業腳踏實地，也一定會很好的呀。不必那麽費力地專門去證明什麽。程度一旦過了，‘適得其反’這個詞的所在，也就出現了。”
“嗬，我又能怎麽辦，雖然說起來矯情，但這也算是身不由己。就像是被激活了的習慣一樣，自己的意念是很難收起來的。而且，我這麽做，其實也還不是為了我們這次的團體節目好。”
“那就慢慢來唄。先試著體諒其他人。他們都並不是專業的選手，做到‘最好’這種事，也不必成為每個人都需要去麵對的目標呀。而且，也許態度改變一下，大家也就都願意慢慢體諒你了。畢竟，大家也都是想要為這個集體出一份力的。”
林為先依舊鎖著眉頭，思考。又過了一會兒，低頭喃喃：“恩……其實我也，我也有些累了。要不今天就……”
遠笙get到他的意思，看著他，喜上眉梢，猛地站起，代林為先說到：“今天大家都累了，先回去休息吧。我們明天還有一天的排練時間，一定要加油啊！”
頓時一片歡呼雀躍，雀子飛上天，繞梁旋轉不已。
林為先也調整好自己的情緒和心態，站起來笑著補充到：“剛才對大家多有冒犯，隻是希望大家能齊心協力精益求精，都別介意啊。那我們明天，繼續前進！”
“好！”麵對林為先晚間第一次的和善態度，即使跑在逃離工作現場的路上，奮勇奔向寢室的同學們也都熱烈地對他進行了回應。
林為先拍拍遠笙的肩膀，也朝門口走去。回頭，咧嘴道了一聲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