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自然之光１

早晨的太陽清亮清亮，從監窗邁進牢房，不知不覺地變幻著形狀。於是，牢房裏有兩個太陽，一個是方的，一個是尖的。它們夢著自己真實的圓形，在牢房裏同時發光，白粉牆壁上，布滿了誘人的橙色或粉色。

囚者這時分最為動情，一個個變成了葫蘆：不是什麽，什麽也不是，連太陽都不是圓的。過去不堪回首，前路一片黑暗。

而那三個太陽，就在他們的腦袋裏輪翻轟炸。

天上的太陽時如鏡子閃閃發光，時如池塘鬱鬱蒙塵。臨近中午，當所有的光都收為一根藍線，囚者的胃就被吊了出去。

了望孔飄進了一絲飯香，碗勺的奏鳴低低敲響，而肚子火熱的呐喊愈烈。攢動的頭顱每每發楞，端起碗來才覺得食欲不振，而自由的欲望卻時時增強。

當黃昏太陽緩緩地歇在山崗，囚者在了望孔低聲咕噥：窗外的樓房節節拔高，我的日子卻刻刻難熬。

家中的太陽是個三角形狀，被網窗分割成許多的渴望，天倫的樂趣喪失才感到失去得珍貴，煩惱就在三角中碰撞：早知如此，何必當初。

心田撞亂撞灰，留下瘋狂的相思，在黃昏的淡光中轉圈，停留在了望孔，深壓在枕夢中。月上星天，柔光含愁，不同的是，白天覺得熾烈，想起來淒涼；夜晚覺得淒涼，想起來熾烈。這夢，是囚者活命的支柱、希望的太陽。夢醒時分，回味的樂趣仍在熠熠生輝。

無月這夜長寂難捱，輾轉反側難以入眠。頭頂上低壓燈光淚汪汪，積往事於一潭：少年哪知愁滋味，知愁已經非少年了。

夜最能無言地給囚者以感情的渲泄，罪有多長淚就有多長。但怕別人看破了笑話，借口躲避燈光蒙頭而臥——這無月之旅，囚者沒有光明和希望。

自然之光不分貴賤，生命之光不棄眾生。

太陽這光明的使者，歲歲年年散射著無私和溫暖，恰似母親和家庭的溫暖，鑄成大錯還不覺得，已成囚徒始有醒悟。

自己犯罪，全家受辱，後輩難堪，自感卑微。理智之牆何以如此脆弱？生命之鍾為何如此敲響？更無法麵對自己，心底一片黑暗。

懺悔的囚者在痛苦中抬起頭來。從這個“囚”字他想到：人把自己的身體和思想都關在一個框子裏，才有了囚徒。

如果思想不被這痛苦囚禁，且有所感悟，就可以脫胎換骨；要是衝出自己卑劣的本性，就可衝出思想的牢獄——世上的人，有多少是因拘泥於自己的思想而變為思想的囚徒。

囚者想到了“人”字這簡單的結構中豐富的內涵，於是感到有種火熱的力量與清冷的心境相抗衡。一絲驚喜閃亮於心中：如果自信和勇氣與旭日同來，即使清冷，也能照亮人心。人啊，是因信念而站立於世，因覺悟才稱之為人。人啊，渴望著覺悟，渴望著超越。

囚者的腦海中電影般地走著忙忙碌碌的人們，原來為他所不齒的默默無聞變成了使他感動的一種精神，他們平凡中蘊含的偉大，創造了生命的另一種輝煌。

如果深刻的痛苦中生命之火複燃，那我寧肯用熱血和汗水換來新生。

如果有一次新生的機會，我向往著生命為愛而生，為奉獻而死。

並以此來表明懺悔的真誠，以便在瞑目的瞬間，能麵對一次太陽——那神聖的自然之光。

新的黎明到來，晨曦中生命楚楚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