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 恩情

前天,有義煤礦安監處安監員老郅走了。

那天,為他送行的人特別多。

老郅,大名郅德清,是上個世紀七十年代末入礦的礦工。老郅家裏弟兄四個,他排行老二。為了供小三小四讀高中,老郅毅然來到百裏之外的礦區。

開始下井時,老郅還是小郅,隻有十六七歲。農村出來的孩子,能吃苦能出力,當采掘工的老郅活兒幹得特別好。

老郅在井下工作26年後,被礦上選拔出來當了安監員。

到了安監處,處裏讓老郅專盯掘進頭。一個班下來大家都遵章守紀,你會看到老郅的笑臉;一旦發現違章作業,老郅的臉就會變形,有時很像“驢臉”。

一個班一起工作,對每個人的脾氣性格,班裏人有時比家人摸得還透,順便起個外號也不足為怪。時間一長,常到掘進頭檢查安全的老郅也有了外號,是名字的諧音,叫“治得輕”。

群眾中蘊藏著無窮的智慧,這外號,既有工種特點,又有他的性格特點。當然,這外號,膀大腰圓的老郅往掘進頭一站,是不會有人敢當麵喊的。

一天早班,老郅正在大巷行走準備升井。這時,他遠遠地看見一束燈光隨著電機車有節奏的咣當咣當聲奔馳而來。老郅緊趕幾步,像老鷹抓小雞一般,一把將還沒反應過來的小明從行進的一列礦車上提溜了下來。

緊接著,自然是班後分析、下發通報、井口喊話、父母到區隊教訓、家屬大嫂們跟蹤幫教,讓年輕氣盛、剛從技校畢業的小明嚐到了違章作業的苦頭。

個把月後的一個夜班,小明糾集了幾個好友,在大巷裏堵住了老郅。“老郅,我出盡洋相,你出盡風頭,這事咱們不能算完。上了井,你是上飯店還是去醫院?你選。”礦裏人都明白,上飯店就是讓老郅給小明賠不是,然後請客,去醫院就是讓老郅帶傷住進醫院。

“孩子,我性子直,看你有點麵熟,抓到你違章了嗎?我早不記得了。”

“那你可得認識認識這拳頭。”仗著人多勢眾,小明說。

“我也不是吃素的。抓你違章是對你好,你回去問問你爹,是不是應該知恩圖報。沒了命,還能討老婆嗎?”

緊接著一陣激戰,老郅毫發未損。後來,治安科知道了這件事,對小明等幾個小夥子給予開除留察的處分。

自此,老郅的名字在有義煤礦更響了。“你這小子,治得輕”,似乎成了班組長們製止工人違章作業的口頭禪。

幾年下來,礦裏的違章作業發生率連年下降,其中有老郅很大的功勞。可對唾手可得的各類榮譽,老郅總是擺擺手,說要把機會讓給年輕人。

有一天,老郅竟然在井下扶著煤壁子暈了過去。礦上把老郅送到醫院一檢查,醫生說,是肝上出了毛病,晚期。

沒過多久,老郅走了。老郅家中的小三小四在醫院裏哭得像個孩子,好幾次都哭昏了過去。

在為老郅送行的人群裏,人們發現了小明。小明身邊還站著一個秀氣的少婦和一個身穿校服的孩子,而小明的手絹早已被淚水浸透……“一根筋”

“一根筋”姓倪,就是到新陽礦掘進一區報到的新工人,都知道“一根筋”指的是誰?

說起“一根筋”的來曆,是在老倪剛幹上群監員的頭一個班。這天早班,剛剛卸任組長的老倪,在班前會區隊組織的評議中,以高票被推舉為群監員。老倪知道,這支隊伍,是典型的“三多一少”:年輕成分多,家在附近農村的人員多,技校分來的學生多,安全經驗少。這幫人不好管,老倪覺得。

當上群監員的第一個班,打完眼,老倪被明組長安排去迎頭外運送鐵質棚梁。憑借著多年的經驗,老倪還是不放心這個剛剛由副組長“轉正”的“兵頭將尾”。

從迎頭外的料場扛來一根棚梁,遠遠地望去,迎頭上人頭攢動,燈光閃閃,打鑽聲不絕於耳。老倪心想,才放完炮,咋又打眼?是不是,沒有支上前探梁?老倪快速地扔下棚梁,三步並作兩步走,趕到了迎頭。

“明組長,你咋不支前探梁就幹活?不要命了!”

“老倪,我看這頂板挺好,能有啥事?”

“頂板好,不意味著安全。快停下,先支上棚梁再說。”老倪斬釘截鐵地近乎吼道。

“行了,老倪,咱又不是才幹工,這麽小心沒那必要。”三十出頭的明組長血氣方剛,辯駁道。

“現在是我幹組長,誰像你幹組長時那樣,前怕狼後怕虎的。都這樣下去,這月區隊的任務咋完成?你叫我領著大夥喝西北風呀。”

“今天喝西北風,是為了明天不喝西北風;但是出了事故,掙了錢又有啥用!”

說著,老倪快步走到電煤鑽綜合保護跟前,拉下了供電開關。

眼看自己的“威信”在執政的第一個班就要受到威脅。明組長一意孤行,迎著上山走到老倪跟前,以比老倪高出一頭的個子,迾出了要幹仗的架勢。

“你要為今天的行為負責,你想好了,可別後悔。”

明組長還是收回了那蹦著青筋、氣呼呼的拳頭。“真是一根筋。”

在煤礦,群監員隊伍是企業齊抓共管安全生產的一支重要力量,這些人員需要區隊推薦、員工評選、工會組織每年一公布。

群監員這差事,實際上和工人無大區別,組長安排的活得幹好,還得為全組工人把好關,保證安全上不能出啥事情。要是沒有兩下子,或者是既沒有業務拿住人,又沒有一定的群眾威信,這工作就沒法幹了。要說好幹也行,就是起不了多大作用,當老好人、和稀泥。

1979年入礦的老倪,一直從事掘進工作,幹過放炮員、打眼工、支架工、噴漿工,會開絞車,能操作扒裝機,還幹過七八年班組長。隻要是掘進上的活路,樣樣拾得起、放的下、抓得牢。區長張誌立、黨支部書記徐立偉再三考慮,哪怕豁上老倪這個班組長,也要先把這個班的安全搞穩定咾。自然地,老倪也就成了群監員的首選。

從井下上來,老倪到群監員井口接待站,毫無顧忌地給明組長記了違章。當天,礦上就下發處理通報,在井口的電子屏上顯示了好幾天。恨得明組長一再發誓:要找機會拾掇拾掇這個抓安全的“一根筋”。

打那,倪誌銘“一根筋”的外號就這樣響遍全區。

去年,礦上部分員工享受國家破產改製的政策,“一根筋”快要提前離崗了。區隊領導安排讓他提前休年休假。

“一根筋”家住離礦區百十公裏的臨沂老區。幾年不見兒子,父母眼含熱淚,與兒子朝夕相處。但有時老人也總是看著兒子好像有什麽心事。

不待休完假期,“一根筋”提前趕回礦山。

經過近一天的奔波,剛剛下得公共汽車。正巧碰上明組長的師兄弟小胡提著一包東西上車。小胡是礦區職工子,幹工也有五六年了。

“幹啥去,回家呀。”

“去,去醫……”

“一根筋”覺得蹊蹺,小胡吞吞吐吐地說出了實情。“看來,咱組離不了‘一根筋’啊。”

原來,就在老倪休假的第二天,毛裏毛躁的明組長在到迎頭察看放炮質量時,被頂板冒落的一塊石頭砸傷了右臂,鋒利的石頭將胳膊劃了一大口子。

在市立醫院,明組長見到“一根筋”的一刹那,熱淚橫流,慚愧地低下了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