附錄:有關《聊齋誌異》的評論及史實摘編1

曆代有關《聊齋誌異》的主要評論及史實材料摘編說明 上海古籍出版社出版的《聊齋誌異》會校會注會評本(簡稱“三會本”),收羅評論材料甚多。因其印行較廣,故“三會本”所有者,本書附錄一概不收錄。“三會本”所無而又有一定參考價值的材料,考慮到材料來源的難易,於“五四”前的材料盡量多錄,僅刪略某些重複或過於穿鑿的,於“五四”後的材料則擇要收錄。摘自《小說舊聞鈔》及《小說考證》的材料,個別標點和文字略有刪改。

(一)

爾貌則寢,爾軀則修。行年七十有四,此兩萬五千餘日,所成何事,而忽已白頭?奕世對爾孫子,亦孔之羞。康熙癸巳自題。

癸巳九月,筠囑江南朱湘鱗為餘肖像,作世俗裝,實非本意,恐為百世後所怪笑也。鬆齡又誌。

(蒲鬆齡自題畫像。《蒲鬆齡全集》第3427頁)途中寂寞姑談鬼,舟上招搖意欲仙。

(蒲鬆齡: 《途中》。《蒲鬆齡全集》第1574頁)新聞總入狐鬼史,鬥酒難消磊塊愁。

(蒲鬆齡: 《感憤》。《聊齋偶存本》)

(二)

先生諱鬆齡,字留仙,一字劍臣,別號柳泉。以文章意氣雄一時。學者無問親疏遠邇,識與不識,蓋無不知有柳泉先生者,由是先生之名滿天下。先生初應童子試,即以縣、府、道三第一補博士弟子員,文名籍籍諸生間。然如棘闈輒見斥,慨然曰:“其命也夫!”用是決然舍去,而一肆力於古文,奮發砥淬,與日俱新。而其生平之侘傺失誌,濩落鬱塞,俯仰時事,悲憤感慨,又有以激發其誌氣。故其文章穎發苕豎,詭恢魁壘,用能絕去町畦,自成一家。而蘊結未盡,則又搜抉奇怪,著有《誌異》一書。雖事涉荒幻,而斷製謹嚴,要歸於警發薄俗,而扶樹道教,則猶是其所以為古文者而已,非漫作也。

(張元: 《柳泉蒲先生墓表》。《蒲鬆齡全集》第3435頁)《誌異》八卷,漁搜聞見,抒寫襟懷,積數年而成,總以為學士大夫之針砭;而猶恨不如晨鍾暮鼓,可參破村庸之迷,而大醒市媼之夢也……(蒲箬: 《清故顯考歲進士、候選儒學訓導柳泉公行述》。

《蒲鬆齡全集》第3439頁)

我父少有才名,為海內所推重,而淪落不偶,僅托諸悲歌慷慨之間。……暮年著《聊齋誌異》八卷,每卷各數萬言,高司寇、唐太史兩先生序傳於首,漁洋先生評跋於後,大抵皆憤抑無聊,借以抒勸善懲惡之心,非僅為談諧調笑已也。

(蒲箬等: 《祭父文》。《蒲鬆齡全集》第3441~3442頁)夫人有所不容已於中,因有所不容已於言。其所不容已於言者,不可端倪,要必有性情專一,勃鬱往複之致,時時見於言外,令人反複尋繹而得之。無論莊言之,諧言之,質言之,奧言之,其性真固不可沒也。餘初讀淄川蒲柳泉先生《聊齋誌異》,奇變幻,極眾態之形容,托深心於豪素;跡其纏綿悱惻,俶詭環偉之情,皆抑鬱無聊,所不能已於世道人心之故,而詩人之旨寓焉。

(張鵬展: 《聊齋詩集·序》。《蒲鬆齡全集》第1967頁)蒲柳泉先生,懷才不遇,以明經終老,可謂窮矣!而所著《聊齋誌異》一書,久已風行海內,幾於家置一篇。揆諸虞翻“沒世得一知己可以無憾”之言,似應含笑地下。

(王敬鑄:《蒲柳泉先生遺集·序》。《蒲鬆齡全集》第1551頁)先生著述甚多富,惟《誌異》一書,盛行於世;其餘藏於家者,其子孫秘不示人。

(孫乃瑤:《蒲柳泉先生遺集·跋》。《蒲鬆齡全集》第1552頁)柳泉居士《聊齋》一書,傳遍宇內。吾國十齡以上稍識字童子,無不知者。

(毛長傑: 《聊齋詞集·跋》。《蒲鬆齡全集》第2037頁)(三)

國朝小說家談狐說鬼之書,以淄川蒲留仙(鬆齡)《聊齋誌異》為第一。聞其書初成,就正於王漁洋,王欲以百千市其稿,蒲堅不與,因加評騭而還之,並書後一絕雲:“姑妄言之妄聽之,豆棚瓜架雨如絲,料應厭作人間語,愛聽秋墳鬼唱時。”餘謂得狐為妻,得鬼為友,亦事之韻者。

(倪鴻: 《桐陰清話》卷一。轉引自魯迅《小說舊聞鈔》)小說家談狐說鬼之書,以《聊齋》為第一。

(《鬆軒隨筆》。轉引自魯迅《小說舊聞鈔》)蒲留仙《聊齋誌異》一書,膾炙人口久矣。然世所傳本皆十六卷,但雲湖前輩評本亦然。乃今又見乾隆間餘曆亭、王約軒摘抄本,分十八卷,以類相從,首孝,次弟,終仙鬼狐妖,凡分門類二十有六;字句微有異同,且有一二條為今本所無者。卷首有乾隆丁亥橫山王金範序,其略雲: 柳泉蒲子,以玩世之意,作覺世之言。其書汗漫,亥豕既多,甲乙紊亂;又以未經付梓,抄寫傳訛,寖失其舊。己亥春,餘給事曆亭,同姓約軒,假得曾氏家藏抄本,刪繁就簡,分門別類,幾閱寒暑,始得成帙。然則其書亦舊本也,其異同處,多不如今本,不知誰是留仙真跡。至所分門類,則無甚深意,殊覺無謂。又刪“異史氏曰”四字,其評語亦不全。唯今本所無諸條,好事者宜錄補之。

(俞樾: 《春在堂隨筆》卷六。)

衡陽曾耕樓曰:“《聊齋》一書,效左氏則左氏,效《檀弓》則《檀弓》,效《史》、《漢》則《史》、《漢》,出語必古,命字必新。《葉生》一則中有尺牘雲:‘仆東歸有日。所以遲遲者,待足下耳。足下朝至,則仆夕發矣。’語意簡明,效魏晉亦似魏晉也。”又雲:“《聊齋》論斷,即《後漢》論斷。《楊忠湣》一則論雲:‘先生生為河嶽,死為日星。世多以遇仙為先生惜,然鄙意謂天上多一神仙,不若世上多一聖賢。’此等議論,前人未道,有功於儒林不小。”又雲:“《聊齋》善於用典,真如鹽著水中也。讀其四六,可以見無一字無來曆。”又雲:“‘人知之,喪汝德;人不知,亦促汝壽。’是絕好語。”愚謂“德”字不如“名”字。又雲:“‘輕薄之態,施之君子則喪德,施之小人則招禍。’此言可以為佩。”

(王之春: 《椒生隨筆》卷二。)

《聊齋誌異》一書,為近代說部珍品。幾於家弦戶誦,甚至用為研文之助。其流傳之廣,蓋可知矣。然不為《四庫》說部所收。當時此書確曾流入宮禁,深荷嘉歎。繼以《羅刹海市》一則,含有譏諷滿人、非刺時政之意,若雲“女子效男兒裝”,乃言滿俗,與夫“美不見容,醜乃愈貴”諸事,遂遭擯斥。世言流傳之本,多所刪削,原本尚多秘事。及得見所謂舊本,亦不過每事之下,附有相類之數事,並無甚有異於刊本。意者別有秘本與?

(王小隱: 《負暄絮語》。《小說月報》6卷6號)蒲留仙研精訓典,究心古學,目擊清初亂離時事,思欲假借狐鬼,纂成一書,以抒孤憤而諗識者。曆二十年,遂成《聊齋誌異》十六卷。就正於王阮亭,王欲以重金易其稿,而公不肯,因加評語以還之。

(易宗夔: 《新世說》卷二。)

淄川蒲鬆齡,字留仙,號柳泉。康熙辛卯歲貢。以文章風節著一時。弱冠應童子試,受知於學使施愚山侍講閏章,文名籍甚。顧以不得誌於有司,乃決然舍去,一肆力於古文辭。老宿名流,時加刮目。因亦私心自喜,不敢妄自菲薄。又因目擊國初亂離時事,官玩民偷,風漓俗靡,思欲假借狐鬼,纂成一書,以紓孤憤而諗識者,則詞章經濟誌節,皆與之俱傳矣。《聊齋誌異》之作,曆年二十,易稿三數,始出以問世。其行文驅遣成語,運用典籍,全化襞襲痕跡,殊得唐人小說三昧。留仙孫立德序此書,雲十六卷,與今之傳本合。或雲尚有餘卷,以所傳多明亡軼事,當日其家懼觸文網,悉刪削之。此說當可信。故老相傳,《誌異》之不為《四庫全書》說部所收者,蓋以《羅刹海市》一則,含有譏諷滿人、非刺時政之意,如雲“女子效男兒裝”,乃言旗俗;遂與“美不見容,醜乃愈貴”諸事,同遭擯斥也。

(《過日齋雜記》。轉引自蔣瑞藻《小說考證》)有滿州縣令和邦額著《夜談隨錄》行世,皆鬼怪不經之事,效《聊齋誌異》之轍,文筆粗獷,殊不及也。

(昭梿: 《嘯亭續錄》卷三。)

山左蒲留仙,好奇成癖,撰《聊齋誌異》。後入棘闈,狐鬼群集,揮之不去,竟莫能得一第。

(汪啟淑: 《水曹清暇錄》卷十。)

蒲留仙先生《聊齋誌異》,用筆精簡,寓意處全無跡相,蓋脫胎於諸子,非僅抗手於左史、龍門也。相傳先生居鄉裏,落拓無偶,性尤怪僻,為村中童子師,食貧自給,不求於人。作此書時,每臨晨,攜一大磁罌,中貯苦茗,具淡巴菰一包,置行人大道旁,下陳蘆襯,坐於上,煙茗置身畔。見行道者過,必強執與語,搜奇說異,隨人所知。渴則飲以茗,或奉以煙,必令暢談乃已。偶聞一事,歸而粉飾之。如是二十餘寒暑,此書方告蕆,故筆法超絕。王阮亭聞其名,特訪之,避不見。三訪皆然。先生嚐曰:“此人雖風雅,終有貴家氣。田夫不慣作緣也。”其高致如此。既而漁洋欲以三千金售其稿,代刊之,執不可。又托人數請,先生鑒其誠,令急足持稿往。阮亭一夜讀竟,略加數評,使者仍持歸。時人服先生之高,品為落落難合雲。

(鄒弢: 《三借廬筆談》卷十。)

蒲氏鬆齡《聊齋誌異》流播海內,幾於家有其書。相傳漁洋山人愛重此書,欲以五百金購之不能得。此說不足信。蒲氏書固雅令,然其描繪狐鬼,多屬寓言,荒幻浮華,奚裨後學?視漁洋所著《香祖筆記》、《居易錄》等書,足以扶翼風雅、增益見聞者,體裁迥殊。而謂漁洋乃欲假以傳耶?

(陸以湉: 《冷廬雜識》卷六。)

《誌異》未盡脫稿時,王漁洋先生按篇索閱,每閱一篇寄還,按名再索。來往書劄,餘俱見之,亦點正一二字,頓覺改觀。……或傳其願以千金易《誌異》一書,不許,言不足信也。《誌異》有漁洋頂批,旁批,總批。坊間所刻,亦雲王貽上士禛評,所載評語寥寥,殊多遺漏。

(王培荀: 《鄉園憶舊錄》。見《聊齋全集》,世界書局印行)周星譽雲:“小說家言,有唐宋二派。今時盛行者,《聊齋誌異》近唐,《閱微草堂》近宋。”

(金武祥: 《陶廬雜憶》引。)

夫著書必取熔經義,而後宗旨正;必參酌史裁,而後條理明: 必博涉諸子百家,而後變化盡。……故不明著書之理者,雖詁經評史,不雜則陋;明著書之理者,雖稗官脞記,亦具有體例。先生(指紀曉嵐——引者)嚐曰:“《聊齋誌異》盛行一時,然才子之筆,非著書者之筆也。《虞初》以下,幹寶以上,古書多佚矣。其可見完帙者,劉敬叔《異苑》、陶潛《續搜神記》,小說類也;《飛燕外傳》、《會真記》,傳記類也。《太平廣記》,事以類聚,故可並收。今一書而兼二體,所未解也。小說既述見聞,即屬敘事,不比戲場關目,隨意裝點。伶玄之《傳》,得諸樊嬺,故猥瑣具詳;元稹之《記》,出於自述,故約略梗概。楊升庵偽撰《秘辛》,尚知此意,升庵多見古書故也。今燕昵之詞、媟狎之態,細微曲折,摹繪如生。使出自言,似無此理;使出作者代言,則何從而聞見之?又所未解也。留仙之才,餘誠莫逮其萬一;惟此二事,則夏蟲不免疑冰。劉舍人雲:‘滔滔前世,既洗予聞;渺渺來修,諒塵彼觀。’心知其意,儻有人乎?”因先生之言,以讀先生之書,此疊矩重規,毫厘不失,灼然與“才子之筆”,分路而揚鑣。自喜區區私議,尚得窺先生涯涘也。

〔盛時彥: 《姑妄聽之·跋》(乾隆癸醜十一月),見上海古籍出版社紀昀著《閱微草堂筆記》第472—473頁,(1980年出版),標點略有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