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與不幸交織的一生3

康熙四十九年(1710),蒲鬆齡71歲時,不知是什麽原因,得以補了個“貢生”,雖然比秀才名氣稍好聽一些,蒲似乎並沒有因此而得意,所以也沒有賦詩作文記下此事。按慣例,補了貢生就應頒給旗匾和發給例金,但此事被遺忘了,以至於蒲鬆齡不得不寫詩去“求”(蒲鬆齡有《討出貢旗匾呈》、《請討貢銀呈》和《求邑令支發貢金》詩等,可證)。蒲對這些東西並不十分看重,而是帶有賭氣並提醒邑令不得破壞“國例”。他在討到“匾”之後曾作一詩曰:“白首窮經誌願乖,慚煩大令為懸牌。老翁若複能昌後,應被兒孫易作柴。”(《十一月二十七日,太令贈匾》)明顯地把它貶為喂灶之物而已,並不當作寶貝的。

由於他的年高德劭,又有點名氣,這年春天,他與好友張曆友、李希梅都被推舉為“鄉飲介賓”,並參加了鄉飲酒禮的儀式。本來,這種近似榮譽職務的獲得也屬不易,很可以高興一番的。不料他見到兩位從小長大而命運差不多的落拓朋友,竟又發出一番灰溜溜的感慨:“憶昔狂歌共夕晨,相期矯首躍龍津。誰知一事無成就,共作白頭會上人!”

然而,畢竟也有令他高興的事。首先是家中生活堪稱小康,可以供他悠閑地度過晚年。有時他“苦閑拈禿筆,撥悶檢農書”(《歲暮》);有時他斟上一壺酒,自稱為“酒隱”(《飲酒》);有時則與兒孫對酌,享受少有的天倫之樂(《早雪,與兒孫酒瀹腐》)。他過著“夢醒無煩惱,歌呼任徜徉”的“喜憂亦兩忘”的生活(《自適》),在《老樂》一詩中更是心滿意足地描寫他的閑適生活: 架上書堆,尊中酒滿,老妻挑菜,小仆捉魚,孩子可以應對,自己樂得快活(《老樂》)。其次是他的孫子蒲立德在童子試中也考了個第一,取得了秀才資格,對於他這個一生未能得意的老秀才來說,似乎從中又得到了鼓勵,希望孫子自勵自勉,實現青雲之誌(《喜立德采芹》)。可惜,他的孫子也隻是像祖父一樣,“一經終老”而已。

盡管蒲鬆齡晚年的確有自得其樂的地方,但他的內心一直充滿著悲憤與痛苦,那是一種懷才不遇的悲痛。更不幸的是,巨大的打擊接踵而來。首先是隨著年齡的增長,本來就病弱的身體一年比一年差: 頭發斑白,牙齒脫落,一目失明,兩耳聾聵。這些,使他日益感到死神的逼近。接著,接連幾個年幼的孫子都因為水痘而夭亡,使他“情不可忍”。此前,他又聽到好友王士禛逝世的消息,而此後不久是與他結發56年的老伴劉氏病逝。這些紛至遝來的噩耗,對年邁的蒲鬆齡的精神是巨大的摧殘。尤其是老伴去世之後,他過著“無可奈何人似槿,不能自已淚如絲”的生活,並流露出“邇來倍覺無生趣,死者方為快活人”的厭世思想(《悼內》)。他為夫人寫的《述劉氏行實》,情真意切,發自肺腑,夫人一生言行,自己滿腔感情,躍然紙上,感人至深,催人淚下。誠如路大荒先生所說:“不隻為孺人行述,亦為先生之自述也。”(路大荒《蒲柳泉先生年譜》)康熙五十三年(1714),又有兩個稚孫先後夭亡;不久,再逢畢際有的夫人去世,請他作墓誌銘,他的感情一再受到刺激。這年除夕,照例是全家團聚的大喜日子,但因孫亡妻逝,自己又老病纏身,不能不引起無限傷感。對著圍爐親人的笑語,他卻“朝來不解緣何事,對酒無歡隻欲愁”(《除夕》)。

康熙五十四年(1715)正月初五,蒲鬆齡率全家祭掃先父之墓,受了風寒,經醫生診治,病情略有好轉。上元節這天,他叫人把弟弟鶴齡請來家中作團之會,還自恃身體好,行動不要兒孫扶持。二十二日早上,鶴齡不幸逝世。傍晚,蒲鬆齡也依窗危坐,無疾而終。一代巨匠,就這樣在淒冷時節默默無聞地解脫了人世間的煩惱和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