催 科

江盈科

昔有醫人，自媒能治背駝①，曰：“如弓者，如蝦者，如曲環者，延吾治，可朝治而夕如矢。”一人信焉，而使治駝。乃索板二片，以一置地下，臥駝者其上，又以一壓焉，而即躧焉②。駝者隨直，亦複隨死。其子欲鳴諸官，醫人曰：“我業治駝，但管人直，那管人死！”

嗚呼！世之為令，但管錢糧完，不管百姓死，何以異於此也哉！雖然，非仗明君躬節省之政③，下寬恤之詔，即欲有司不為駝醫，可得乎？

【注釋】

①自媒：自我介紹。 ② 躧（ｘǐ喜）：鞋。這裏指用穿鞋的腳踩。 ③躬：親自。

【作意】

以醫人治背駝致人死為喻，譴責隻管催科不管百姓死活的政府官吏。

【鑒賞】

這是一則政治諷諭小品，醫人用夾板治駝背的故事，顯然是出於杜撰。因為，縱使有這種不通醫術而又蠻橫無理的庸醫，也不會有這種甘心受夾而求背直的病人。但是，用它來比喻治民的官吏，倒是十分貼切而形象的。百姓的有貧有富，其差別遠在駝背者差別之上，治民者如果真要治而使之齊，本應采取治本措施來達到目的。但現在卻像醫人一樣，不治本而治表，不問差別如何，一律從夾板求“直”，其結果是治而死之。這樣的醫術，真是有不如無！

文章末尾還大膽地把地方官吏這種“夾板求直”的治民法婉轉地歸咎於皇帝。指出，縣令們這樣乃是出於上麵誅求無已的催迫。皇帝自己揮霍無度，拚命向下麵要錢，地方官不學駝醫，又有什麽辦法呢？因此，作者希望皇帝能親行節省之政，下寬恤之詔，以便使百姓免去催科之苦，有一條活路。不過，這種希望必然會落空。因為，一者是皇帝決不肯克己為民，二者縱然皇帝會這樣做，又怎能保證下麵的官吏不靠夾板向百姓榨取血汗以填自己的欲壑呢。

【補充說明】

袁中道《江進之傳》雲：“壬辰，舉於南宮，為長洲令。長洲固劇邑，公專以恩信治之，不為掊擊。初若無奇，久之皆不忍欺。其與民語，若父子然，溫溫惟恐傷之。……公雖居貧，然視財如糞土。士大夫過者如歸，皆歡然以去。其於寒士，尤加噓植，曰：‘我嚐寒士之苦久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