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女俠

（清）王士禎

新城［1］令崔懋，以康熙戊辰［2］往濟南，至章丘［3］西之新店，遇一婦人，可三十餘，高髻如宮妝，髻上加氈笠，錦衣弓鞋，結束為急裝［4］，腰劍，騎黑衛［5］極神駿。婦人神采四射，其行甚駛［6］。試問：“何人？”停騎漫應曰：“不知何許人。”“將往何處？”又漫應曰：“去處去。”頃刻東逝，疾若飛隼［7］。崔雲：“惜赴郡匆匆，未暇躡其蹤跡。或劍俠也。”

從侄鷯因述萊陽［8］王生言：順治［9］初，其縣役某，解官銀數千兩赴濟南，以木夾函之。晚將宿逆旅，主人辭焉，且言鎮西北不裏許有尼庵，凡有行橐［10］者，皆往投宿，因導之往。方入旅店時，門外有男子，著紅 頭［11］，狀貌甚獰。至尼庵，入門有廳廨［12］三間，東向床榻備設，北為觀音大士殿，殿側有小門，扃［13］焉。叩門久之，有老嫗出應。告以故。嫗雲：“但宿西廨不妨。”久之，持朱封鐍山門而入［14］。役相戒夜勿寢，明燈燭、手弓刀伺之。三更，大風驟作，山門砉然而辟［15］。方愕然相顧，倏聞呼門聲甚厲。眾急持械以待，而廨門已啟，視之，即紅 頭人也，徒手，握束香［16］擲於地，眾皆仆。比天曉始蘇，銀已亡矣。急往市詢逆旅主人。主人曰：“此人時遊市上，無敢誰何［17］者，唯投尼庵客則無恙。今當往訴耳，然尼異人，吾代往求之。”至則嫗出問故曰：“非為夜失官銀事耶？”曰：“然。”入白。頃之，尼出。嫗挾蒲團敷坐，逆旅主人跪白前事。尼笑曰：“此奴敢來此弄狡獪，罪合死，吾當為一決。”顧嫗入，牽一黑衛出，取劍臂之，跨衛向南山徑去，其行如飛，倏忽不見。市人集觀者數百人。移時，尼徒步手人頭，驅衛而返，驢背負木夾函數千金，殊無所苦。入門，呼役曰：“來，視汝木夾，官封如故乎？”驗之，良是。擲人頭地上，曰：“視此賊，不錯殺卻否？”眾聚觀，果紅 頭人也。眾羅拜謝去。

比東歸，再往訪之，庵已鐍閉，空無人矣。

尼高髻盛妝，衣錦綺，行纏羅襪，年十八九好女子也。市人雲：“尼三四年前，挾嫗俱來，不知何許人。常［18］有惡少夜入其室，腰斬擲垣外，自是無敢犯者。”

（見《池北偶談》）

〔1〕新城：今山東省桓台縣。 〔2〕康熙戊辰：康熙二十七年（1688）。 〔3〕章丘：今山東省章丘縣。 〔4〕急裝：一種緊身的裝束。 〔5〕黑衛：黑驢。 〔6〕甚駛：很快。 〔7〕隼（ｓǔｎ損）：又叫鶻，是凶猛的鳥。飛得很快。 〔8〕萊陽：今山東省萊陽縣。 〔9〕順治：清世祖的年號，公元一六四四——一六六一年。 〔10〕行橐（ｔｕó駝）：行李。橐，口袋。 〔11〕紅梢頭：紅色束發巾。 〔12〕廨：原指官署，這裏房屋。 〔13〕扃：關閉。 〔14〕朱封：蓋有朱紅大印的封條， ：原指箱子上加鎖用的鉸鈕，這裏指鎖。 〔15〕砉（ｈｕò或）然：很響的聲扡。辟：開。 〔16〕束香：一束能使人昏迷的香。 〔17〕無敢誰何：沒人敢說什麽。 〔18〕常：嚐，曾經。

《池北偶談》作者王士禎（1634———1711），字眙上，號阮亭，別號漁洋山人。山東新城人，官至刑部尚書。著述甚多，除詩、文外，筆記小說還有《居易錄》、《香祖筆記》、《分甘餘話》、《說部精華》等。《池北偶談》是作者晚年（1691年）搜集、整理在北京當官時交遊見聞的記錄，分談故、談獻、談藝、談異四門，共二十六卷。

《女俠》記兩個女俠客，一個虛寫，一個實寫。前者著眼於轉瞬即逝的身影，充滿神秘感，但影像模糊；後者則突出其舉重若輕，剪除盜賊的高強本領，散發神仙味，但也嫌殺氣太重。通篇偏重於記敘而短於描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