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金燭

（宋）佚名

秦檜專柄時［1］，雅州守［2］奉生日物甚富，為椽燭［3］百餘，範［4］精金為之心而外灌花蠟；他物稱是。使衙前［5］某與卒十輩，持走都下［6］。

至鄂州［7］之三山，遇暴雨，休於道房草舍。主人書生也，窶［8］甚，方冬，猶締葛［9］，臥牛衣［10］中。蹙然［11］曰：“雨甚，日向暮，屋漏不可居，恐敗官物，此去荒徑裏許，客舍甚整，盍［12］往息？”眾俾導以往，至則果有民居焉。其人姓魚氏，見客，喜出迎， 湯治飯［13］，問所以來。婦側聞之，摘語［14］其夫：“此持太師壽禮，必厚齎，可圖也。”夫曰：“吾寧能敵十夫哉？”婦解囊示之：蓋婦能貨藥，常為**尼**女輩殺子，故蓄毒甚多。遂取殺鼠藥和諸毒，並實酒中而飲之。中夜藥發，皆昏然不知人［15］，獨衙前者飲少，不能毒，魚運斤［16］擊之，十卒並命［17］。他物悉藏瘞［18］，獨不知燭中有金，不甚惜，姑置榻下［19］。

會生納婦，以兩炬與之。生持歸，堅不可燃，刮視而金見，遂數數乞燭於魚。魚疑焉，取餘燭視之，始大悔懼，夜誘書生夫婦殺之，徙居漢陽，為米商。小人驟得誌，買婢以居。妻曰：“致爾富，我之謀也。今疏我耶！我且告之。”魚內［20］不樂，又嚐持珠花與倡［21］。倡始疑其蠢而富，及得花，葉下有雅守姓名，以示他客，客告倡持告之郡，遂夫婦皆磔［22］於市。

檜方盛，四方賂獻山積，金不足道，又必窮索異寶，皆尚方［23］所無；若雅守之金燭，又不足為遼東豕［24］，直芹萍［25］耳。

（見《鬼董》）

〔1〕秦檜：南宋高宗時的大奸臣。專柄：專權。 〔2〕雅州：治所在今四川竹雅安縣。守，原為邢守、太守、宋時無此官名，這裏指州的最高行政長官。 〔3〕椽燭：如椽之燭，形容其長大。 〔4〕範：澆鑄用的模子。 〔5〕衙前：官名，職責是押運官物等。 〔6〕都下：京都，指臨安（今杭州市）。 〔7〕鄂州：治所在今湖北省武漢市。 〔8〕窶（ｊù具）：貧窮。 〔9〕猶 （ｃｈī癡）葛：還穿著用細葛布做的夏天衣服。 〔10〕牛衣：冬天用來給牛蓋著禦寒的單衣或蓑衣。 〔11〕蹙然：局促不安的樣子。 〔12〕盍：何不。 〔13〕 （ｔáｎ壇）湯：燒熱水。治飯：準僑飯菜。 〔14〕摘語：輕聲的提醒話。 〔15〕不知人：不知人事，失去知覺。 〔16〕斤：斧。 〔17〕並命：一起喪命。 〔18〕瘞（ｙì意）：埋。 〔19〕榻：床。 〔20〕內：心中。 〔21〕倡：同“娼”，妓女。 〔22〕磔：古代酷刑之一，分裂肢體使人慢慢死去。 〔23〕尚方：官署名，主管皇室用的武器及玩好等物，這裏指皇帝的庫房。 〔24〕遼東豕：據《後漢書·朱浮傳》載，有人發現遼東有頭小豬是白頭，以為寶物，拿去獻給皇帝，走到河東，發現全白的豬到處皆是，才知少見多怪。這裏比喻不稀罕的平常物。 〔25〕芹萍：水芹和浮萍，比喻不值錢的平常之物。

《鬼董》作者不詳，成書於宋孝宗、光宗時，所記多鬼神之事。《金燭》很可能是當時的真人真事。它以金燭為線索，在不長的篇幅中刻畫了各種類型的人物：拍馬的州守，窮困的書生，凶殘的黑店老板魚氏夫婦，倒黴的衙前及士卒等，都能表現出個性，特別是魚氏夫婦，寫得心狠手辣，給人印象頗深。結尾一段議論乃點題之筆，說明雅守及魚氏夫婦那麽看重的金燭，在秦檜眼中不過如芹萍一樣低賤，這裏的潛台詞甚是豐富，令人賞玩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