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無足婦人

（宋）洪邁

關子東［1］說：其兄博士演在京師，見婦人丐於市，衣敝體垢，無兩足，但以手行，而容貌絕冶［2］。有朝士［3］見而悅之，駐馬問曰：“汝有父母乎？”曰：“無。”“有姻戚乎？”曰：“無。”“能縫衽乎？”曰：“頗亦能之。”朝士曰：“與其行乞棲棲［4］，孰若為人妾？”斂眉歎曰：“形骸若此，不能自料理，若為婢子則役於人者也，安能使人為己役乎？且誰肯用之？”士歸語其妻，妻亦惻然，取致其家，為之沐浴更衣，調視其飲食，授以針指［5］。敏捷工致，一家憐愛焉。士亦稍與之昵［6］。

居一年許，出遊相國寺［7］。遇道人駭曰：“子妖氣甚盛，奈何？”士以為誑己［8］，怒不應。異日再見，曰：“祟急矣［9］！子其實語我——我無求於子也——家豈有古器若折足鐺鼎之屬乎？”曰：“無之。”問不已，士不能掩，始以妾告。曰：“是矣，是矣。亟避之！明日宜馳往百裏外；藉使不能及，姑隨日力所至，托宿，深關［10］固拒；中夜聞扣戶者，無得開，或可以免。舍是無策也。”士始怖，不謀於家，假良馬盡日極行［11］。

逼暮，舍於逆旅［12］。歇未定，道上塵起，旗幟前驅，一偉丈夫［13］乘黑馬亦詣焉。長揖而坐，指一房相對宿，略不交淡。士愈懼，閉戶不敢寢。夜艾［14］，外間疾呼曰：“君家忽值喪禍，令我持書來。”時燈火尚存，自隙窺覘，乃無足婦人，負兩肉翼，翼色正青，士駭汗［15］如雨。偉人遽撤關出，揮劍擊之，婦人長嘯而去。

明旦，士起，見偉人，拜而謝之曰：“微［16］尊官，吾不知死所矣。敢問公為誰？”曰：“子識我乎？乃相國寺道人也。曩固告子矣。我即子之本命神，以子平生虔心奉我，故來救護。”言訖，與車馬皆不見。

（見《夷堅誌》）

〔1〕關子東：人名，生平不詳。 〔2〕絕冶：十分漂亮。 〔3〕朝士：朝中之士，泛指京都的小官。 〔4〕行乞犧棲：忙忙碌碌地到處乞討。 〔5〕針指：針線活。 〔6〕昵：親近，指發生性關係。 〔7〕相國寺：寺在汴京（今河南開封）。 〔8〕誑己：欺騙自己。 〔9〕祟急矣：妖物作祟已經很危急了。 〔10〕深關：緊緊地插著門栓。 〔11〕假：借。極行：拚命趕路。 〔12〕逆旅：旅館。 〔13〕偉丈夫：高大男子。 〔14〕夜艾：夜深。 〔15〕駭汗：驚嚇出來的冷汗。 〔16〕微：非，無。

本篇作者洪邁（1123—1202），字景廬，南宋高宗時進士，後官至端明殿學士，學識淵博，有《夷堅誌》、《容齋隨筆》等書傳世。《夷堅誌》原有四百二十卷，現存二百零六卷，是一本以誌怪為主的筆記小說集，對蒲鬆齡等後世文言小說家影響較大。

《無足婦人》寫物魅力害，線條較粗，且頗多漏洞，但朝士迷女色之種種醜態，卻較鮮明。《聊齋誌異·畫皮》明顯受其影響。所謂“本命神”相救雲雲，既屬迷信，又離奇不可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