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崔護

（唐）孟棨

博陵崔護［1］，姿質甚美，而孤潔寡合。舉進士下第。清明日，獨遊都城南，得居人莊：一畝之宮［2］，而花木叢萃［3］，寂若無人。扣門久之，有女子自門隙窺之，問曰：“誰耶？”護以姓字對，曰：“尋春獨行，酒渴求飲。”女入，以杯水至，開門，設床命坐；獨倚小桃斜柯［4］佇立，而意屬殊厚［5］，妖姿媚態，綽有餘妍［6］。崔以言挑之，不對，目注者久之。崔辭去，送至門，如不勝情而入；崔亦睠盼［7］而歸，嗣後絕不複至。

及來歲［8］清明日，忽思之，情不可抑，逕往尋之。門牆如故，而已鎖扃之［9］。因題詩於左扉曰：“去年今日此門中，人麵桃花相映紅。人麵隻今何處去？桃花依舊笑春風。”

後數日，偶至都城南，複往尋之。聞其中有哭聲，扣門問之。有老父出曰：“君非崔護邪？”曰：“是也。”又哭曰：“君殺吾女！”護驚起，莫知所答。老父曰：“吾女笄年［10］知書，未適人［11］。自去年以來，常恍惚若有所失。比日［12］與之出，及歸，見左扉有字，讀之，入門而病，遂絕食數日而死。吾老矣，此女所以不嫁者，將求君子以托吾身［13］。今不幸而殞，得非君殺之耶！”又特大哭。崔亦感慟，請入哭之。尚儼然在床。崔舉其首，枕其股［14］，哭而祝曰：“某在斯［15］！某在斯！”須臾開目，半日複活矣。父大喜，遂以女歸之。

（見《本事詩》）

〔1〕博陵：唐時郡名，治所在今河北省定縣。崔護：唐詩人，字殷功，貞元進士，曾官嶺南節度使。少年時，作《題都城南莊》詩，即此故事之所“本”。 〔2〕宮：住房。 〔3〕叢萃：密集而茂盛。 〔4〕斜柯：橫斜的枝幹。 〔5〕意屬殊厚：對崔護的情意顯得很深厚。 〔6〕綽有餘妍：非常美麗。 〔7〕睠盼：懷念和盼望再見，形容戀戀不舍的樣子。 〔8〕及來歲：等到第二年。 〔9〕鎖扃之：鎖上門。 〔10〕笄（ｊī基）年：成年。笄，古代用來插住挽起的頭發的簪子，古代婦女成年時要行笄禮。 〔11〕未適人：未嫁。 〔12〕比日：那天。 〔13〕以托吾身：用他來作我的養老送終的依靠。 〔14〕舉其首，枕其股：把她的頭放在他的大腿上。 〔15〕某在斯：我在這兒。

《本事詩》是一本主要記載一些重要唐詩創作經過的書，對理解這些唐詩提供了重要的創作背景，其中有些寫得情文並茂，富有故事性。本篇就是其中之一。作者孟棨，字初中，生平不詳。《本事詩》作於唐僖宗時，應是僖宗前後時人。

《崔護》是《本事詩》中“情感”類的一則，寫青年男女朦朧而純真的愛情，深摯動人。女子因初見而鍾情，因見題詩而病至於不起，一往情深；崔雖“孤潔寡合”，但與此女卻緣似天定，由見而思，由思而愛，後來居然靠愛情的力量使女子起死回生，大出於人的意料之外。小說妙在詩與事渾然一體，雅而不俗。對後來詩話一類故事頗有影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