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今學”發凡

當今之世,“新學科”層出不窮。僅上海人民出版社的《當代新學科手冊》和它的“續編”就著錄了數百種之多。我今也來趕趕時髦,“創立”一門“嶄新學科”——“考今學”,以冀將來能列入《當代新學科手冊》的“續續編”或“續續續編”之中。

何謂“考今學”?其精義非一篇短文所能說完,這裏且撮其要點,作一“發凡”,一來表示,它與陳望道先生的名作《修辭學發凡》一類有著某種“繼承”的關係,或曰“新”的與“舊”的之間存在著“內在的必然的聯係”,決非“數典忘祖”,純粹的“標新立異”;二來又顯示其順應時代新潮流的嶄新特點,即令世人不因此而“聾振聵發”,至少可以“刮目相看”。

閑話少說,現在言歸正傳。“考今學”與“考古學”一樣,其目的在於通過各種科學的手段,大膽而謹慎地考明當“今”某些難明之事、,之人、之物等等,力求還曆史以本來麵目,至少使之與事實接近或曰“近似”。當務之急尤在以下幾點:

一、弄清表象後麵的實質。一件事情,當事者都知道真相,但形成文字給那些非當事人看時,卻情形大變甚至麵貌全非,盡管冠以“真相”、甚至“真相的真相”的美名,實際還是一種“假相”;一篇文章,白紙黑字署的是張三的名字,其實它的執筆者卻是李四或王二麻子;有些東西,說和寫都漂亮動聽,但實際並未付之實行甚或言行相悖,如“初步”尚未邁出,就侈言“進一步”,“起碼”還沒做到,卻高唱“高度”,明明大家都沒開口,卻成了“大家一致認為”之類。這些,都是“考今學”首要的考證對象。

二、否認悄悄進行的修改。“今日之事,乃‘明日之史。”“大丈夫一言既出,駟馬難追。”“覺今是而昨非”是可以的,瞞“昨非”而造“昨是”、改“昨非”為“今是”卻是不光彩的。有些人事後談情況,出集子,不露痕跡地大加增刪,為自己隱惡揚善,塗脂蛛粉,打扮成一貫正確的先知,把別人塗成一個“大花臉”,諸如此類,“考今學”也要“褫其華袞”,露其真相。

三、矯正有意無意的歪曲。如某些“回憶錄”,洋洋灑灑,去“今”愈遠,“回憶”愈細,所“憶”之人愈有名,所“憶”之事便愈奇特,或謬托知己以至先知,或添枝加葉以至無中生有,自以為“死無對證”,可以信口胡謅。急需旁搜博察,考而正之。

四、注明五花八門的代稱。像“文革”中慣用的指桑駕槐式戰略戰術(如“中國的赫魯曉夫”代劉少奇,“陶裏亞蒂”賣乃“蘇修”之類),固然需要考明並著之於書,以免後人發昏;當今某種不必要的“避諱”以至巧妙動聽的“代稱”,也要造實其所指(當然,以不泄密為前提),使人明其要領。

五、框定捉摸不定的虛指。出於各種動機,人們在提到被批評或批判的對象時,往往以“某”字加以虛化,使得本來明確的對象變得隱隱約約,飄忽不定。“前不久中央某一大報刊載了一篇某位著名文學家的訪問記”這樣的內容,盡管作者緊接著聲明“這位文學家在建國以後遭到的不公平待遇是國內外都知道的”,但不“知道”的人恐怕還是很多的,“考今學”家要把其真正含義弄清楚,也夠忙個一年半載的了。以“考今學”的原則來說,這個該死的“某”字應該消滅才好,但本“發凡”卻也不得不用上一二字,足見要“創立”一門“徹底”的新學科有多麽困難!

別人創立新學科,總是希望它永垂不朽。我卻不。除了希望享有“專利權”之外,我隻是盼望“考今學”早點滅亡——越短命越好。

(《雜家》1986年第6期,署名:曉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