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評工作三願
(一)
隻要是識字的人,讀了書多少總會有點感想。這種感想發表出來,其實就是“書評”。可惜,絕大多數的“書評”都是口頭發表的,往往自生自滅,也比較缺乏係統性和理論色彩;隻有少數人在口頭評論之外,願意拿起筆來,寫成“書”麵的“評”論。於是,人們眼睛裏看到的“書評”就很少了。甚至於少到了不正常的地步。據有人統計,1979年到1983年共出書100 792種,而書評文章隻有2 798篇,平均每年隻有560篇,平均每36本書才有一篇書評。其中1983年共有報刊4 188種,隻登書評814篇,平均每種報刊隻登了0.19篇,這真是“少得可憐”啊!
本來,多少就是相對的。所以說這種少是不正常的現象,是因為從上麵的情況我們可以看到:書評少,並不是由於無:餡可評,也不是沒有地方可登(有那麽多的報刊!),就口頭評論之眾來說,也不是無人可評,而是恰恰相反。這種不正常的現象存在一段時間了,一些同誌也見怪不怪。現在好了,中央有關部門出麵召開了第一次全國圖書評論工作會議,對加強書評工作給了極大的重視,並且提出了很好的意見和建議。如果能夠從紙麵走向實際,“書評界”(如果可以稱之為“界”的話)一定會出現嶄新的局麵。我願:從現在起,各有關方麵——特別是出版社,就能邁出新的步伐。
(二)
書評,在大作家看來也許連“雕蟲小技”也算不上,其實,隻要操刀小試,就會發現,這種“小技”也有一定難度,並不易寫;要寫得好,更非易事。全國書評會議上總結出來的書評“三難”(選書難,找作者難,發表難)實際上還遠不能概括。據說某些高產作家,日產小說萬言,毫不費事,但是書評作者能夠日揮千字就挺不錯了:動手之先,他得細讀原作至少兩遍,還要查找有關的參考材料,再提煉觀點,構思提綱,打好腹稿,寫出草稿,再修改謄清,這些“工序”幾乎都是必不可少的。如果評的是一個短篇或中篇,情況還好一些,如果是長篇或是幾本書、幾類書一起評,他花在看原作上的時間就夠意思的了。
可是,這樣辛苦寫出來的千把字或幾千字的文章,拿的稿費卻是很可憐的。更令人不解的是,搞創作的,往往一篇作品便可“譽滿全球”,登照片,發簡曆,人協會,甚至當“官”、出國都可有份,而寫書評的,孜孜,兀兀窮年,要享受到這類待遇真是何其難也。因此,我願:從經濟上到思想上、政治上等各方麵,恰當地提高書評工作者的待遇,在“專家”、“作家”、“藝術家”等等之外,能否增加一個“書評家”!
(三)
書評陣地少,這是事實。擴大書評陣地,當然好。充分發揮現在書評陣地的作用,增加對它們的支持,似更加重要。支持之道,撰稿是第一條,寫的人多了,才會有高質量的書評出現。做它們的忠實讀者,這是第二條。出版社的人應該把讀書評報刊作為自己的義務。如果不能做到人手一份的話,至少每個編輯室應有一份。訂的多子,“閱讀率”就會提高;反過來,訂戶多了,也是對書評報刊的一種支持。目前像《書林》、《讀書》這樣的刊物,在我們這樣一個10億人口的大國中,隻發行幾萬份,也是不正常的。因此,我願:出版社的同誌首先以實際行動支持書評工作,多訂、多看書評報刊。
(《上海出版工作》1985年第7期,署名:鍾嚴)“賣瓜的”要敢於吆喝 ——試談編輯與書評的關係眼下,圖書市場不大景氣。比較起來,圖書評論的“市場”似乎要更不景氣。有名氣的大人物不屑或沒空寫書評,沒名氣而願意寫書評的不是寫不好就是寫好了卻無處發表,有能力寫好並能夠發表書評的作者也常常抱怨寫書評“吃力不討好”——實際也是,為一本幾十萬字的書寫一篇書評,千把字稿子給二三十元稿費就不錯了,可是得付出多少勞動呢。僅僅把被評的書看一遍就得幾天時間,何況還要比較著看其他書,還要構思有新意,還要寫草稿,抄正稿……如此這般,書評如何能發展呢。其不景氣實乃題中應有之義。
對於目前經過多道篩選後出版的圖書,大概可以說一句“讀書無禁區”了,但是,為讀者著想,“引導”恐怕還是必不可少的。不僅是使讀者免人“誤區”,也是為讀者指一條便捷的路。否則,麵對一年幾萬種新書,豈不要眼花繚亂?正是在這個意義上說,書評盡管可以不受重視,可以一直不景氣,卻不能沒有。寫書評盡管吃力不討好,但還得有人寫。
請準來寫書評好呢?
作為編輯的我鄭重地推薦:編輯。我從“多角度”、“全方位”作了考察,認為編輯寫書評簡直就大有像二聖人孟老先生說的“舍我其誰”的味道。
首先是編輯最適合做這種吃力不討好的“傻事”;標準的編輯是心無旁鶩,一心為他人作嫁、甘當“無名英雄”的,於的本來就是“吃力不討好”的工作,再加上一點,無非是“同類項合並”,於性質沒有改變,不至於招致反感或抱怨。當然,對一些不那麽“標準”的編輯或者筆頭練出來之後有可能向作者“轉化”的人們,這種要求的實施或許要困難一些。
其次,編輯寫書評乃是我國的優良傳統。據’一本小冊子告訴我們,孔子作為我國最早的編輯家同時也是一個最早的“書評家”,他的“《詩》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無邪’。”雖隻有三個字,卻敵得過洋洋灑灑三萬言,要是發稿費的話,應該是一字千金,至少要當作首長題詞看待。孔先生之後的許多編輯家也都熱心於書評,他們不僅像孔先生那樣評自己編的書,還擴而大之評別人編的書,這方麵的例子甚多,不過頗有“封建意識”之嫌,且不去說它。即以無產階級的優良傳統來說,我國的魯迅、郭沫若、茅盾、巴金、鄭振鐸、葉聖陶等,在成為名作家之前或同時,幾乎都是刊物或圖書的編輯,他們一生寫過不少書,也編過不少書和評過不少書,許多書評都是一針見血、一語中的,可以傳之久遠而不朽的。其所以如此,除了其他原因之外,我以為最重要的在於他們是編輯,所以有著別的書評家所沒有的許多有利條件和敏銳感覺。
現在以作家著稱於世的巴金其實也是一個有名的編輯家。據紀申同誌介紹,巴金近60年的創作生涯中,“其中從事編輯、出版工作的時間恐怕要占五分之二”。他主持過文化生活出版社和平明出版社的編輯業務,主編過“文化生活叢刊”、“文學叢刊”、“譯文叢書”等多種叢書,對編輯工作的性質和甘苦有著獨特至深的感受。正是他曾經這樣說:“編輯是作家與讀者之間的橋梁。作家無法把作品直接送到讀者的手裏,要靠編輯的介紹與推薦,沒有這個助力,作家不一定能出來。”他所說的“介紹與推薦”,我以為除了經過編輯出版把作者的書推向社會之外,還應包括以各種形式的書評向社會推薦作者的圖書。如果書的確好,不管是不是自己編的,編輯都應敢於叫好。當然,如果的確不好,就是自己編的,也要敢於亮醜。一般說,如果抱著認真負責的態度,編輯手裏是不會放出不好的書來的,他們精益求精加工出來的圖書,應該是經得起曆史的檢驗和讀者的挑剔的傳世之作。在這種情況下,“老王”賣的雖不是自己的“瓜”,但又何妨“自賣自誇”一番呢。
編輯寫書評不僅是一種責任,而且有著許多別人難以企及的優越條件,借著這些條件,可以寫出具有鮮明“編輯特色”的獨特的書評來。
首先,借著編輯對出版界特別是對圖書世界的熟悉這一有利條件,可以寫出全景式的書評。編輯一生與書打交道,不僅要熟悉本專業的圖書出版情況,而且也要概略地了解本專業以外的圖書出版的一般情況。這種行業優勢用於寫書評無疑要比“外行”們占一些便宜。無論是評一本書、一套叢書、一類書還是一種圖書傾向,有了全局在胸,較之就事論事的書評作者必然要全麵、深刻得多。而那種帶有全局性的全景式書評,由編輯來寫,可以收事半功倍的效果,若請局外人寫,費時多而仍難免會有隔靴搔癢之嫌。
其次,編輯在確定某一書稿選題之前,往往要對同類書作一番調查,了解已出書的數量、質量、特點、不足之處等等,以便確立自己選題的優勢,增加競爭能力,在編書過程中甚至出書後,仍要對同類書給予關心和研究,以使自己編輯的圖書永遠立於不敗之地。這種情況幾乎是天然地為編輯撰寫比較式書評提供了便利。這種比較式書評可以是在比較中突出自己所編的圖書,告訴讀者自己所編的這本書特點和優點在什麽地方,以指導讀者閱讀,使他們避免誤人歧途,及早登堂人室,領略到讀好書時的歡樂和激動之情。另外,也可以在比較中品評同類書的不足,把你艱苦比較的結果變為給大家的財富。即使你要對同類書作出批評,也一定會是同誌式的,恰如其分的,切中要害的。這種批評無論對讀者還是對作者,都是有益無害的。
其三,編輯在編書過程中,往往要同作者以至於有關部門打交道,這些書外的材料有利於編輯寫好“內幕式”的書評。一般書評作者,麵對的隻有現成的被評的書或已出版的資料,即麵對的是最後的成品,因此,他的“視力範圍”是有限的。編輯則不然。他麵對的是從成品到最初的原料等大量資料,其中許多是外人無法得知的,如書稿修改情況,與作者交談或書信往來的情節、審稿人的意見、上級部門的內部指示及其對書稿的影響等等,重要的或有爭議的圖書出版的背後,甚至可能蘊藏著可歌可泣、可怕可悲的故事。如此這般豐富的“內幕”材料,有選擇地寫進書評,不僅可以增加書評的思想深度、內容的厚實度,而且可以增加書評的可讀性和趣味性,從而贏得讀者的心。這種書評可以說是編輯的專利,別人是無法取代的。如果編輯不寫,很可能就湮滅無聞,造成無法彌補的曆史性遺憾。
編輯的書評還有一種是與編書工作結合的實用性的書評。譬如審稿的意見、新書征訂單、出版提要、編後記、新書廣告等,實際上包括了編輯對書稿的基本看法和評價,也是一種書評。這些內容,有些不供發表,有些作為書的組成部分出現,如果搜集整理作為書評發表出來,仍是很精彩的形式之一。魯迅、巴金、葉聖陶有大量的書評就是這一類文字。
編輯寫的書評,不僅是充當“賣瓜”的“老王”,把“瓜”推銷出去,而且在“賣瓜”的同時,也豐富和提高把自己。其好處至少有兩點:
首先是有助於加深對所評書的理解,不斷補充和豐富自己的思想庫。無論是自己編的書還是別人編的書,如果不寫書評:往往是看過就算,“水過地皮濕”,腦海裏隻能留下淺淺的印象。所謂“好讀書,不求甚解”,大概就是這麽個境界。但是,如果要寫書評,看書時,就不免要究根刨底,深思熟慮,其結果是對書的印象和理解必然加深,學到許多淺嚐輒止時學不到的東西。前人說:“好書不厭百回讀。”如果帶著書評的任務去讀,這種體驗一定會更加強烈。
其次是有助於提高觀察、分析和表達能力,促進編輯水千的提高。許多編輯過去是孔老夫子的信徒,“述而不作”,往往隻編書,不大肯動筆,久而久之,難免出現“眼高手低”的現象。這實在是很遺憾的事。如果堅持寫書評,逼迫自己去理性地對待被評的書,要考慮如何給予客觀公正的評價,如何選擇新穎有趣的角度,如何構想出人意料的表達形式,如何把文章寫得富有文采,如此等等,對自己是一種全麵有效的鍛煉。堅持下去,不僅可以寫好書評,而且完全可以實現從編輯到作者的過渡。
此外,編輯寫書評也有利於密切同作者、讀者的關係,對個人的物質生活條件改善也不無小補。畢竟有若幹元書評稿酬的收入對清苦的編輯來說還是可以派上一點用場的。
目前,編輯寫書評的有一些,但不太多,尤其是沒有蔚為風氣。有些編輯編書水平很高,但就是很少甚至不寫書評。究其原因,怕“吃力不討好”、不習慣都有一點,但更重要的是發表的場地少,擔心白費力氣。這的確是一個問題。希望有關部門能采取措施,在報刊上多辟書評園地,在國內適當地擴大書評的專門報刊。同時,各個出版社、報刊社也要采取各種辦法,改善“小環境”,如出版本社、本報刊的書評專刊或專版,對實在不夠公開發表水平的書評可以用牆報等形式予以發表,同時給予適當獎勵,以激發和保持書評作者的積極性。
為了動員廣大編輯都投入到書評隊伍中來,我建議:把書評列為編輯考核的主要內容之一,應該強製性地規定不同級別的編輯一年完成書評的數字。
既然你做了“賣瓜”的,吆喝就是你的責任。啞巴式的“賣瓜”者,其成績總要受些影響,你說對不對?
(全國首屆書評學會論文,《上海新聞出版》1990年第4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