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編輯學的斷想:做讀者的好朋友
做了幾年編輯,也不知為什麽,腦子裏竟產生了…‘個怪念頭,就是覺得我們的讀者是那麽可愛可敬,而我們的某些作者和作為編輯的我,則常常不那麽可愛甚至要感到慚愧。我到出版社後編的第一本書,自己認為是很花丁些力氣的,出版後銷路也不錯,評論界的反映也還可以,於是自己頗有些飄飄然之感。但是,不久,就收到了一些讀者的來信,指出書中存在這樣那樣的問題,雖然不過是一個字的錯誤,一個年代的不統一,一則資料的不準確之類的“小問題”,但也常常令我汗顏。這些讀者也許怕我們受不了,總是先在前麵恭維一番,然後再小心翼翼地很客氣地提出問題(當然,也有提得不正確或不完全正確的)。越是這樣,我越覺得慚愧。我想:書稿的作者拿稿費,我們編書拿工資,可是,這些稿子在我們手中時竟一直沒有發現問題;可是讀者們是花了錢買我們的書,花了時間去讀(有的還要查資料),又花了時間和金錢給我們寫信,他們為了什麽呀?外國人說顧客是上帝,我覺得,我們的讀者才是真正的“上帝”,他們的確是可敬可愛的。在這樣可敬可愛的讀者麵前,我們難道不應該掏出心來,和他們做好朋友嗎?也許我們的工作仍會做得不能令人滿意,但是,我們思想上要樹立這個觀點則是不應動搖的。
做讀者的好朋友,首先要想方設法向讀者提供好的出版物。所謂“好”,主要包括以下幾個方麵:一、內容是健康的,於讀者有益的,絕不提供有害讀者身心健康的東西。不是因為上級或別人要求你這樣做才被動地執行,而是因為想到可愛的讀者自覺自願地這樣做。二、知識是正確的,更新的,而不是錯誤的,陳舊的,特別要努力消滅錯別字,改變“無錯不成書”的狀況。三、態度是真誠的,是與讀者處於平等地位的朋友,而不是虛偽客套的,應付式的,像一個居高臨下、指手畫腳的“導師”。四、形式是活潑有趣的,而不是板著麵孔的說教或枯燥無味的羅列。五、定價是合理的,不過多地向讀者的口袋裏掏錢。為此,要設法盡量擠幹作品中的“水分”,使之紮紮實實,沒有廢話。當然,這裏需要作者的努力與合作,但編輯不應該是消極的,無所事事的,應該為了讀者的利益堅持這些原則。
目前我以為最突出的有三個問題:一是某些出版部門為了“經濟效益”,不惜向讀者傾銷“毒品”和“劣貨”。他們連被動地執行上級的指示之心都沒有,而是想方設法鑽政策的空子,不光彩地撈錢,完全忘記了他們對讀者朋友的責任。二是某些出版物的讀者對象不明,帶有某種盲目性。有些書的程度是“專家看了嫌淺,普通讀者看”了嫌深”,結果是兩麵不討好,成了“高不攀,低不就”的“滯銷貨”。這也是沒有替讀者朋友著想的結果。三是差錯——主要是錯別字——太多。盡管作者、讀者多年來不斷呼籲,但這個問題仍然存在,有些甚至還很嚴重。特別是某些刊物,幾乎是每頁都有錯訛,簡直不堪卒讀。有一家資料性的內刊曾“懸賞”:捉到一個錯別字獎五角錢,但最近一期轉載了筆者的一篇文章,1萬多字中,錯漏竟達20處之多。可見,如果不采取別的措施,僅靠“懸賞”也是無濟於事的。我以為,要改變“無錯不成書”的現狀,最重要的還是要編輯多為讀者著想,極大地加強責任心。當然,有關方麵也要為編輯著想,提供較好的工作環境和條件。
做讀者的好朋友,還要走出去向讀者請教,作調查研究,了解讀者的愛好、興趣、希望和要求等等。這不僅是為了編好書,更重要的是向讀者學習,藉以豐富和充實自己。從某種意義上說,編輯是聯係作者與讀者的橋梁,他要把讀者的要求和意見告訴給作者,再主要通過出版的書籍把作者的思想傳達給讀者。老一輩的作家中,許多人既是作者?又是編輯,像魯迅、茅盾、巴金、鄒韜奮、葉聖陶等都是做過編輯或者是由編輯而成為作家的,他們都十分強調與讀者的聯係,注意從中吸取有益的東西。如巴金就說過:“我在上海寫文章,辦刊物,編叢書,感覺到自己有用不完的精力和時間。讀者從遠近地區寄來的信件常常在十頁以上,它們就是我的力量的源泉。”韜奮也把讀者和通訊員的來信來訪當作是辦好刊物的“維生素”,把與讀者的交往看作是向讀者學習的好機會。所以,他們盡管很忙,仍然創造條件與讀者接觸。作為編輯,他們起到了溝通讀者與作者之間的橋梁的作用。
可是,我覺得,現在不少地方這個橋梁成了“斷橋”:它通往讀者的那一頭常常是關閉的或堵塞的。我們的編輯與讀者的聯係太少,不僅出書前沒有調查研究,出書後也很少搞“民意測驗”,很有點“出不出由我,看不看由你”的味道。雖然,我們上海發明的“一、二、九”製度中包括了二個月的調查研究時間,但真正實行的似乎很少,而且就是實行的,也多半是向作者調查研究,而很少是向讀者的。有些單位出去調查(如書店發行部門和某些出版社總編辦公室的同誌的調查),往往也不是著眼於編輯工作,雖然他們的調查報告可以對編輯起一些啟發作用,但究竟不能代替編輯自己的調查。我以為,這方麵應該建立必要的製度,不能讓“橋”永遠“斷”下去。
做讀者的好朋友,還要熱情、負責地答複讀者的來信,有效地利用來信中的信息。讀者來信是送上門的信息,是讀者關心、愛護出版社的標誌之一,如我前麵說過的,也是讀者可敬可愛之處。因此,一定要認真閱讀並負責地加以處理,及時地、熱情地答複,絕不能使讀者失望。現在,有些同誌借口“忙”,對讀者來信采取一種不理不睬的“編僚主義”(姑且從“官僚主義”中演化出這麽一個怪名詞),對讀者的信連看也懶得看,隻是堆在台子上,到時候“一並處理”。某社不就發生把讀者來信連同匯款一同送往廢品收購站的事嗎?這實在是一種愧對朋友的事。誠然,我們的編輯有些人是很忙的,但是否人人都忙到沒有時間看看讀者來信的地步,我是頗為懷疑的。我以為,至少有相當一部分人是態度問題,他們對讀者采取了一種貴族老爺式的態度而不是朋友的態度。
有些同誌對讀者來信也是看的,並作了處理,但沒有充分利用來信的價值。對於讀者提出的看法、意見和建議等等,沒有消化吸收,用來改進自己的工作,實際上仍使讀者的心血付之東流了。譬如我經常看到讀者來信問我們出版社的地址或某本書的定價,就不免想到,為什麽我們的廣告或書評之類不能把這些告訴讀者呢。可是,有時,我們僅僅為了“好看”,隻開書目,而不願注明定價,硬是要讀者“好看”,給他們添麻煩。像這類舉手之勞的事,為了讀者方便,難道不值得千千嗎?韜奮曾要求生活書店的同誌,“對於讀者的任何複信,必須誠懇詳細,即使有的讀者問得幼稚,我們仍然必須認真答複,不怕麻煩,誠誠懇懇詳詳細細地答複,如果怕麻煩,拆拆爛汙,簡單馬虎,聊以塞責,都是本店事業上的罪人屍我以為,其基本精神對今天仍然是適用的。
1985.3
作者附記:“斷想”居然斷斷續續地“想”了五篇,雖不免“老生常談”之譏,但自認為還是花了些力氣並有一點自己的看法在內的。為了不使讀者厭煩,決定暫時到此“斷”住,聽聽意見,如果讀者認為還可以,說不定什麽時候再來饒舌吧。
(《上海出版工作》1985年第5期,署名:明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