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山魂3

這是一所完小,共有六個年級,六個老師,班主任兼科任教師,“生醜淨旦”一人扮演。校長曆年代畢業班,現在該是悲鳴兼任了。畢業班共有三十八個學生,校長將他引到六年級簡單做了介紹:“同學們,我現在負責修建,鄉教委又給你們分派一個年輕的老師,代你們班的語文兼班主任,你們不要小看他,他可是誌願填錯的落榜生,所以同學們要尊敬他,配合他,我堅信小安會以優異的成績把你們送到高一級學校的。”接著是鼓掌聲。

他看著幾乎和自己等高的學生,有點緊張,簡單的自我介紹:“同學們,我叫安悲鳴,今年十九歲,剛從高中出來,沒有教學經驗,感謝馬老師信任我,將一個畢業班交給我,希望我們一同學習,共同進步!”

一向善於言辭的他,想不到今天卻結結巴巴、語無倫次。教室裏又響起熱烈的掌聲。

他任六年級班主任,代他們的語文、品德、自然、體育,又代二年級的數學,除了一周兩節音樂課他稍有喘息的機會外,從早到晚忙得暈頭轉向。晚上備課,批閱作業常常熬到深夜。學校也沒有電,郵遞員也很少來這兒送報紙,除非學區開會,校長才會帶來一月前的報紙看過期的“新聞”。

唯一與外界聯係的是那台“德生牌雙波段收音機”(在省廣播電台舉辦的“我與讀書”征文中獲三等獎品),繁忙的工作,單調的生活,倒使他寫作的欲望像鵝毛撩撥得他心神不寧。

晚上,本村的四個民辦教師回了,偌大的校園空曠寂靜,隻有他和校長。可校長又沒代課,往往睡得早。他中學時養成打腹稿的習慣並沒有變,一篇文章在腦海中有了輪廓後,一骨碌爬起來,如汩汩山泉水,一氣嗬成。

第一周,他已經寫好了散文《人生的追求》,詩歌《黨啊,我為你唱讚歌》,準備投到《散文月刊》和《星星詩歌》上。

可是,這兒離郵局遠,正如誌梅說的:“山大溝深,交通閉塞”山民一月到鎮上趕不了幾次集。他希望將這兩封信捎給到鎮上趕集的山民,早自習他在校門口探了幾次,好不容易盼來了一個挑羊皮去鎮上賣的,可他說自己又不知郵局在哪兒?他不禁有點悵惘,唉,想不到這兒是這麽落後,他不禁為自己的人生抉擇開始懷疑起來。自己的青春年華真的要耗盡在這唯見山連山,交通閉塞的深溝嗎?他覺得漸漸與誌梅距離拉遠了。

從小學一直到高中,誌梅是他唯一的同學。小學五年級共二十六個同學,五個沒有考上初中,再加上農村剛實行生產責任製,缺少勞力的家庭隻好讓孩子放棄學業務農。到了初中又有幾個因學校吃水問題又輟學了,三個參軍了,現在也複員了。初三又一關口,一些又拒在高中的門外。他和誌梅像馬拉鬆賽跑的運動員,快到終點時,本有後勁的他卻又落伍了,而誌梅卻咬著牙即將躍過去,來個“鯉魚跳龍門”。

誌梅的特長是背記,所以,語文雖次於他,但英語成績總在全級前五名,他的特長是數理化,語文。正如他的班主任老師說的:“你們兩個互補,考本科沒問題。”高三六十個學生,隻有他和誌梅討論問題合得來,兩人的家又相距不遠,每周來去在一起走,有時誌梅周末不回家,她的父母捎的錢、菜、饃,悲鳴都會親自送給誌梅,有時悲鳴還在誌梅的床邊上稍微坐一會兒,誌梅趁機問一些家裏的情況:爺爺,奶奶身體如何?家裏的農活幹啥?同宿舍裏的女生總會偷偷發笑,悲鳴走後,他們總會起哄誌梅:“你安哥好帥呢,多疼妹妹呀!”其實,誌梅還比他大一歲。

別了!這一切的美好時光,令人心旌搖曳的少年時光已不複存在了。為了生存,為了慈母的千叮萬囑,自己必須耐下性子,耐下寂寞,將心思用在教學上。學校還沒有通上電,他隻好夜裏在幽幽的煤油燈光下伏案批閱作業,翻閱有關教學雜誌,學習那些名師的教學經驗。

當時的印刷是手刻蠟板,為了給學生印試題,他往往刻印到深夜。四個民教是本村人,白天教學,晚上放學,還要操持幾畝責任田。往往將本年級的試題撂下讓悲鳴刻印,一則他們沒時間,二則他們確實刻板技術不行,重了就會刻爛,印烏墨了,輕了又印不亮。他又要擔任學校的教務工作,雖然那些應付檢查的書麵材料書寫起來得心應手,但過多的材料還是將他忙得頭昏腦漲。

帶了一周,他才發現這一屆的學生語文底子薄,尤其是閱讀寫作部分。為了突破這個難關,他發揮自己寫作的特長,親手寫範文引導他們寫不長、提筆無話說、說了又無主題的毛病。他先引導他們列提綱,收集材料,聽名作。同是一個題目,借鑒他們的寫作經驗,逐漸培養和提高他們寫作的興趣。

初次參加工作,到一個陌生的地方,第一周他覺得時間是那麽的漫長。好不容易盼到星期六的下午,當他匆匆騎車趕到家裏時,一進門,看到母親正弓著腰,兩腿夾住苜蓿,一人艱難地給牛鍘草,他心頭猛一酸,淚水模糊了他的視線。

父親在世時,都是母親擩草,父親鍘。一人擩一人鍘的難度可想而知。他急忙停下車子,說:“娘,你整理我鍘”。娘問他“心急嗎?剛開學,慢慢會習慣的,不要一心情不好,就把脾氣發在人家的娃身上,不會了多教幾遍。”想不到從未進過一天學堂的母親,在教孩子上又這麽在理。

“多準備些牛草,借禮拜天看能把遠處的一畝多冬小麥種上嗎”想不到母親在家考慮的這麽周全。

“教師節放假種一畝,下一周星期六,我請一天假,連上禮拜天會種上的。”他勸慰母親。

“你剛工作,請假怕不方便,走了學生娃闖禍,我倒不放心。”悲鳴聽了他娘的勸說,又說“學校裏的事你不用操心,我會給數學老師托付好的。”“兒行千裏母擔憂”他此時才體會出遊子吟》詩中的意境。

教師節的前一天下午,學校放了假,鄉教委召開例年的表彰大會:獎勵上一學年先進單位、先進個人及村支書(名譽校長)。

悲鳴剛參見工作,獎罰雖與自己無關,但他關注的是五年級的考試評比,當他聽到現在代的學生語文在統考中倒數第一,學區校長點名批評時,他的心裏負擔加重了。

會後,主管教育的副鄉長說:“最後祝各位老師節日愉快,因鄉上資金緊張,每位老師發一把雨傘,略表心意。”文教幹事以學校為單位發雨傘的同時,叫八所完小,任六年級語文數學的老師留下,說會議室另有會開。

八所完小,十六個教師,隻有他和代數學的“四眼王”(學生私下起的綽號)是民辦教師。當學區校長熱情地握著他的手笑著說:“小安,聽說你是上了高考線,因誌願報錯的落榜生,可惜!可惜!高考五十分作文能得四十八分,高中時就在省刊上發表作品,真不簡單。這就是我分配你到上溝小學代語文的原因。隻要你所代的語文在升初一的統考中,上三個台階,我們就會擺脫同類學區倒三受罰的窘境。六年級是全學區的一麵旗,一好百好。”最後的會議似乎專門是給他開的。

會上,他又暗示了六年級禮拜天和寒假的補課、試題的征訂問題。“上麵雖明文不許補課訂教輔讀物,但不補不行,不訂不行,人家都暗中較勁,我們確實兩頭為難,誰都怕末尾受罰,假期培訓。”

最後,十六個教師分別簽定了各自的“達標責任書”,無非是在上學期的統考成績的基礎上,及格率達多少、優秀率達多少、人均達多少。

教師節,對那些正式教師而言,是他們的真正的節日,他們可以出去遊一天,散散心。但對悲鳴這樣的民辦教師來說,無非是放一天假,幹一天農活。可這樣的機會也是他求之不得的一天,雖然別人家還沒播種小麥,但他不能同他們比。一想到誌梅說的話:“你甘願將青春年華奉獻在那普九教育上嗎?一月40元還不如當一個農民實在”,隻有這時他才體味出夾在“民”與師”縫隙中無奈地抗爭。

原計劃教師節播山頭上一畝半小麥,加把勁上午就播上了,下午接著播了兩畝。墒情好,怕幾天長出,來不及磨二茬,也順便磨了,看到那頭犍牛累得氣喘籲籲,他又憐又惱。想不到這頭溫順,任勞任怨的牛,父親愛它,精心飼養它,到頭竟成了殺死父親的“劊子手”,他胡思亂想起來。

下午播種好溝坪上二畝,已是五點半,他匆匆喝了一口水,就讓母親擩草,準備了兩天的草。之後,洗臉換穿衣服,母親燒好了荷包蛋。因為周記批閱了一半,明天有一節作文課,他準備講一節有關寫作技巧,解決學生寫作無話可說,結構亂的弊病,隻好連夜趕往學校。

“二八月,日頭碗裏轉,巧婦也難為兩頓飯。”當悲鳴推著自行車乘著皎潔的月光回到學校時,馬校長已就寢了,學校的門裏麵也關了。悲鳴敲了好長時間才驚醒他,他一看電子表,已十點了,誌梅也熄燈就寢的時候了。

他想躺在**借聽收音機消除一下疲勞,可開會時學區校長鞭策的話像一根鞭子抽打著他,“畢業班是全學區的一麵旗,一好百好。”他更害怕誌梅笑他:“連小學課都不能勝任,代的學生成績襯底,不羞?”他不得不泡好一杯茶,伏案批閱周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