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章 履霜3

佩筠剛進門,兒子的哭聲驚得她將糞擔一撂,進屋一看,兒子兩條小腿亂蹬,塗得滿屁股是屎,嗓子哭啞。她一手將兒子摟在懷裏,一手揩屎,之後挪到另一幹淨的油布上,兒子才乖乖地仰著嗍指頭。

之後,揩油布上的屎,逗兒子,“小祖宗,你邊吃邊拉,讓我一點脫不開身!”嗍指頭的兒子,被逗得咯咯笑。看兒子又嗍指頭,她想到娘說過,孩子從小喜歡嗍指頭,長大後愛撒謊,便嚇唬兒子:“小祖宗,這麽愛嗍指頭,長大後怕是個愛撒謊的淘氣鬼!”又怕兒子仰躺久了,眼睛變成斜視,隻好重新用被子圈”起來,洗手,開始溫昨晚的剩飯。

兒子看見坐在炕沿上吃飯的她,不安分了,努力向後仰,兩腿向前蹬,佩筠急忙放下碗筷,將兒子“圈”得更緊了。望著兒子努力抗爭不願坐的情形,佩筠眼眶濕潤了,感歎著:“強兒,你何時能體諒媽媽的苦衷呢?媽媽不是不抱你,裏外我一人,一旦抱慣了你,就放不下,等你會爬了,就不再這樣圈你了。”一句實實在在的話,包含著多少無奈和辛酸。

愛,莫大於慈母對子女的愛,“舐犢之情,至深至純,至善至美!”然而,對她而言,這種“舐犢之情”無不飽含著一種無奈和辛酸。

“二八月,日頭碗裏轉,巧婦難做兩頓飯”可對她而言,歲月的流逝總感覺是那麽漫長。兒子一旦夜裏醒來哭,幾經折騰,睡意頓消。不由自主,思前想後,想到自己自嫁入汪家後,幸運的是趕上中國的農村“包產到戶”,憑自己一雙勤勞的手,把六畝責任田侍弄得不見一根雜草。男人有手藝,為人老實,勤勞吃苦,活源不斷,在農村率先解決溫飽,生活安穩。想不到這樣的日子剛開了頭,兒子出生還不到四個月,丈夫就這樣撒手人寰,拋下孤兒寡母艱難地生活,開春既要耕種又要照看孩子,裏外一人,徹夜睡不著,越想越煩惱的她,兩眼顯出黑圈來,可一看到咿咿呀呀學語的兒子,又意誌堅定,一股無形的,決心將兒子撫養成人的力量,促使她堅強地活下去,而且決心活得更有精神。

“一月裏看麥子,土裏生根;二月裏看麥子,遍地生芽”。農民經過“二月二,炒豌豆,炸龍眼”後,開始田間勞作,佩筠早上給那頭耕牛拌好草,水放在槽旁,開始做飯,已是早上十點了,才一手摟抱著兒子,一手提著釀醋用的,準備田裏供兒子坐的竹製蒲籃,背著圍兒子的被單,鏟子,開始到田間給冬小麥鋤草。

佩筠將蒲籃放在離自己不遠的地方,鋪好單子,然後脫下自己的外衣幫襯“圈”好兒子。

“二八月,亂穿衣。”剛開始感到走路有點熱的她,可將外衣脫下“圈”了兒子後,自己不由自主打了一個噴嚏,預感到著涼了。兒子被她的噴嚏聲逗得“咯咯”發笑,她手指著兒子的鼻梁說:“小祖宗,何時會將你拉扯成人呢?為了你這小冤家媽媽現在著涼了。”兒子似乎聽懂她的話,發出咿咿呀呀聲。

一隻喜鵲好奇地落在蒲籃邊上,也許是尋找食物,兒子嚇哭了,佩筠邊跑邊揮手喊,驚飛了的喜鵲落在麥地邊上,又“喳喳”叫著。她怕兒子餓了,盤腿坐在田埂上,邊哺乳兒子邊觀察那隻喜鵲,又怕北風吹著兒子,背對著北風,將兒子攬在懷裏。

好一幅“舐犢之情”的畫麵,畫麵的背景是返青的富有生機的麥苗,正麵是一位偉大的喪偶慈母,深情地盤腿偏頭摟抱幼子哺乳狀,她怕兒子吮吸得急,嗆著,右手輕輕拍其後背,一句“別急!誰和你搶呢?”聲情並茂,感人至深。可惜此時沒有一位丹青妙手留下這人間至純至美的一幕。

怕太陽一偏斜,天氣涼了,心裏還惦記著那頭耕牛的佩筠,一手攬著兒子,一手拿著鏟子(蒲籃明天還要用,倒扣在地裏),風風火火向家裏趕去。

果然,耕牛已掙斷韁繩,在院子裏站著,幸虧每間房門關著,不然,進去吃了糧食,牛胃停了就麻煩了。佩筠一看牛在院子裏踏的腳印,“吃一塹,長一智”今後出門幹活,須得將牛欄門關好,以備不測。

兒子仰躺在炕上,哭得厲害,無暇顧及,先將那頭耕牛拴好才用被子“圈”著兒子坐起來,又在兒子麵前擺放好“撥浪鼓”,佩筠示範著搖了幾下,將兒子的注意力引到它的上麵,才脫開身急急忙忙給牛提水喝。

夜幕愈來愈低垂,洗涮完碗筷,她才開始哺乳兒子。不知誰家的錄音機播放著《孟薑女哭長城》的片段……“生死茫茫分兩地,從此夫妻兩分離……”字字如刀割般直刺她的心,令她陣陣**,佩筠終於禁不住,低聲哭泣起來,兒子嚇得也哭起來。良久,佩筠才從悲痛中振作起來,拿出沒有縫製好的兒子的褲子,在燈光下縫。

“啪”的一聲,一隻野貓蹬下屋上的瓦,她心一跳,神經幾乎錯亂,似乎感到丈夫給人家幹完活回來了。不免有點緊張,針線活也不想做了,熄燈就寢。可無論她將數字數到多少,總是睡不著。半夜,睡醒的兒子亂蹬,打開燈一看,兒子又尿床了。

後半夜,起風了,風吹得窗玻璃“啪嗒啪嗒”直響,心裏煩躁的她隻好塞住自己的耳朵摟緊兒子,喃喃自語:“強兒,你怎知媽媽的處境,何時將你撫養成人?”

也許是“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兩點左右睡著的她,竟夢見離世的丈夫,站在床前,說:“有合適的男人,招一個,好好撫養強兒。”佩筠嚇出一身冷汗,不知是夢境還是白天的意念。嚇得不敢想,企圖從腦海中驅走這個她現在無法做出的答案,可這個意念像“幽靈”一整天徘徊在她的腦海中,漲得她的頭幾欲爆炸,兩手撕扯自己淩亂的頭發,希冀清醒過來。

“轟隆”一聲,一條火蛇,從玻璃窗外射進來,屋裏一閃而過,才將胡思亂想中的佩筠引過來。

一看表,已是淩晨六點多了。“二月響雷麥穀堆”,“但願今年有個好收成。”一想到今後娘倆就靠幾畝責任田生活,她多麽希望這句話能得到應驗。

“啪啪”幾滴雨砸在瓦上,佩筠去掉塞著的耳朵,凝神聽起雨聲來。“唉,但願今年有個好收成。”她歎息著,“可那時兒子會爬了,四畝小麥如何收割來?”她又犯愁了。

雨越下越大,打開窗戶,天色已亮,屋簷上的雨像斷線的珠子,佩筠開始披衣坐在炕上給兒子縫褲子。睡醒的兒子,頭枕在“貓形”小枕上左右擺動,努力著想爬起來。佩筠驚異地撂下手中的針線,跪在兒子的麵前,在他的腰間雙手輕輕一撫,兒子果然爬起來,抬頭左右顧盼。佩筠高興極了,一手扶著兒子的屁股,慢慢往前推,希冀兒子向前挪一點,可兒子兩個胳膊隻是顫抖,支撐了兩三分鍾,側身又跌倒,佩筠讓他歇一會兒,靜觀其變,跌倒的兒子匍匐在土炕上,左手壓在胸脯下,她又雙膝一跪,在兒子的腰間輕輕一扶,將兒子的兩手放成對稱形,兒子努力掙紮了一會兒,終於爬起來了。佩筠輕拍兒子的屁股,說:“小祖宗,媽媽堅信你是個勇敢的男孩,向前邁進一寸,媽媽對你的期望就接近一步。”佩筠又輕輕將兒子的左手抬起一點,向前挪一點,右手抬起一點,向前挪一點,屁股後麵推一下,兒子慢慢向前爬了一點,佩筠激動的眼眶濕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