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履霜27
佩筠和臘梅聊到子夜,一覺睡到日上三竿,兩個孩子怕驚醒她們,嘀嘀咕咕在一條被子裏說著同齡人的趣事。
佩筠匆匆洗了臉,正欲收拾家當準備到別村去爆玉米花,臘梅已燒好雞蛋湯,堅持讓佩筠吃了再走。她怕兒子丟不下,悄悄將自行車推出門,才喝雞蛋湯。豈料兒子誌強搶先發話了:“媽媽,我不跟你去了,我和文箬一同玩,天冷媽媽帶我不好走。”
佩筠鼻子一酸,背過臉去,“好孩子,懂事了,和文箬一同玩,媽媽掙許多錢,會接你的!”
沒有孩子拖累,佩筠心裏像一塊大石卸下了。路平時可以騎車,陡時,隻好推著走。越過昨天爆過的村,快進另一個村頭時,不知哪來的勇氣,一聲字正腔圓的“爆玉米花了!”她感到從未有過這麽幸福感。
記得和兒子第一次喊這句話時,似乎做了什麽見不得人的事幾次張口都先揚後抑,多虧兒子壯膽,才喊出來。
村頭一家未拴的狗循聲迎來,接著是女主人嗬斥狗聲,“咬!咬……咬過路人,你怕挨磚頭呢!”
那條馴順的狗,掉頭貼在女主人的右腿上,搖頭擺尾親熱起來。
門吱呀一聲,一個男人的頭探出來。佩筠循聲望去,四目相對都發出“啊!”的一聲。“這是你家?”“你爆玉米花!”
佩筠想不到和她一同打工的李誠家在這裏,李誠也想不到佩筠打工回來,又開始幹這營生。
佩筠又驚又喜,驚的是還未進這個村就遇見熟人,喜的是有了李誠這個熱心腸的熟人不愁生不著火。李誠看見佩筠在這麽冷的天氣下推車累得滿頭大汗,不覺對這個女人既同情又欽佩。
李誠一直幫佩筠將車子推到村中那“諞閑台”擺放好,又火鉗子夾來一塊正燃得通紅的炭火,佩筠再不愁生火了。
有李誠幫忙,開場很順利,李誠首先將自己爆出裏的玉米花,發給圍攏的大人孩子,說“誰家有大米,快拿來爆,加點糖精,味道更可口。”一句話,提醒了佩筠。
佩筠想不到,除李誠在這個村裏外,還有個人稱老李的。老李一見佩筠,高興地不知說什麽好,老李的女人一把攥住佩筠的手,說自家的男人,多次讚揚佩筠心底多麽好,自己男人飯量大,多虧佩筠照顧,大灶能混個飽肚子,不知前世積了什麽德,能遇見一個這麽好的妹子。
佩筠隻是笑,老李一把奪過她手裏的爆花機,說自己試試,讓佩筠搖鼓風,收錢。
出門人,一旦有個熟人關照,掙錢就方便多了,中午,李誠和老李爭著讓佩筠到自家屋裏吃飯,佩筠一看還有幾個孩子端著玉米等著爆,隻好推辭說,早上確實在朋友家吃了,現在還感覺不到餓。老李的女人執意端來一碗柳葉手擀麵,奪過佩筠手中的手搖鼓風,替她搖起來。佩筠隻好三刨兩咽,吞下肚。老李女人,又想端去,佩筠笑著說:“大嫂,你要撐破我肚皮不成。”
佩筠一連爆到夕陽拉下帷幕,老李女人站在旁,耐心等待,希望佩筠今晚留宿在她家,和佩筠好好聊聊,佩筠一想到兒子誌強,心裏似乎著了火,隻能快速趕到文箬家。
臘梅背著竹篼,正欲攬柴煨土炕,兩個孩子一前一後,打鬧不休,眼看夜幕低垂下來,還躲在麥場的麥草垛後麵捉迷藏,臘梅隻好嚇唬孩子:“快回,野狐狸精來了。”
躲在麥草垛後麵的文箬嚇得趕緊抱住媽媽的腿。
“姨,啥是野狐狸精?”她老遠聽見兒子問。
“成了精的狐狸。”“媽媽,她咬人嗎?”佩筠聽見兩個孩子的發問“噗嗤”笑出聲來。
兒子回頭看見她推著爆花機從低處探上來,卻站著不動,倒是文箬一聲:“啊,我大姨來了!”接著攆到跟前給她幫著推。
山村的冬夜蒞臨得早,也格外靜,生活走在前頭的,一家子人還可圍著紅紅的炭火,坐在信號時有時無的黑白電視前,看著模糊的,附近兩三個台的電視劇。
屏幕上忽閃忽閃了三兩下,什麽也看不見了,大人想借此睡覺可入了迷的孩子不罷休,圍著電視杆,轉著天線。
“出來了嗎?”孩子的焦渴心情往往換來的是電視劇結束,頻繁廣告。
要不是誌強陪文箬玩,定會哭鬧著又要到鄰居家看電視,不懂事的孩子怎知大人的為難處,半夜三更守在人家的屋裏看,給人家帶來諸多不便。何況電視劇上那些男女親嘴的不雅鏡頭,對一個兩歲的孩子來說,往往纏著大人問個不休。
鄰居一對夫婦和文箬媽媽年紀相仿,一個比文箬大一歲的女孩尤其愛沒玩完問問題。一次看見那不雅鏡頭,追問她的媽媽:“爸爸壓住媽媽幹什麽?”讓三個大人尷尬,假裝沒聽見。可這個孩子性格偏偏又那麽執拗,不問出一個結果不罷休,孩子的媽媽隻好說:“女的觸電了男的做人工呼吸。”
自那次尷尬處境後,文箬媽再沒帶孩子到鄰居家看過電視。原打算文箬的爸爸年終放假回來,給孩子購一台十四英寸的黑白電視,孰料,文箬的爸爸下礦時不留神被礦車撞傷腳跟,休息了幾個月,因自傷不算工傷,一分工資沒,這個打算隻好暫擱起。
白天玩累的兩個孩子,晚飯一吃就鑽進一個被子裏和衣睡得很沉,臘梅輕輕地將被角拉上來,蓋在兩個孩子的脖子處。貼著佩筠的耳朵笑著說:“這兩個孩子似乎前世有緣,你看鑽進一個被子裏,親熱得不得了。不如,我們兩個結為兒女親家,好有個照應,誌強給文箬做個伴,一天就不哭鬧我了,你也好出門灑脫掙錢”。
佩筠以為臘梅跟她開玩笑,隻是笑笑。“行嗎?大妹子。”臘梅又一句追問,佩筠才知她是發自真心。
可自己這樣的處境,怎麽和一個合同工人家攀上親。要知道,在當時的農村,一個煤礦合同工,也算一個端國家半個飯碗的人,雖是半個飯碗,一月工資還比一個國家幹部的工資高呢。
要知道,在當時的農村,農民的心裏最看得起的是:端全飯碗的人,如國家幹部,公派老師,其次是端半個飯碗的,如半脫產幹部,民辦教師,煤礦合同工,他們一月多少可領幾個老百姓說的:“吃了濕的,拿了幹的。”何況,一個合同煤礦工人一月的工資是一個民辦教師的幾倍。這樣的家庭,佩筠怎能攀上親呢?佩筠又想,真的將兒子寄放在文箬家,有這麽一個心底善良的親戚關照,她出外掙錢是多麽好,所以,看著臘梅真心要做兒女親家,她怎麽不樂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