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履霜28
自從和臘梅結為“兒女親家”,佩筠感到心中的一塊石頭落地了。農忙時幫文箬家耕種收割,農閑時推著那黑不溜秋的鐵東西在附近村社爆玉米花,一碗三毛錢,一天爆三十多碗,一天可收入十多元,相當於當時的一個國家幹部的工資。雖是人辛苦,但比守著二畝薄田要強得多。一年辛辛苦苦下來,除過公糧,磷化肥投資,不算人工投資,一畝地僅落五十多公斤,天旱雨水不合時宜的年份往往倒掛。
不覺就過了四年,兩個孩子都實足年齡六歲了,按城裏的孩子的年齡,理該上大班了,可是在這交通偏僻落後的山村,唯一的村立小學,按教育局規定,實足年齡不到七歲,學校是拒收的。
慶幸的是文箬家離村學最近,那個唯一住校的魏民校長時常讓學生在文箬家借這借那。當時,吃水要到很遠的山溝裏挑,老師吃的水,學生教室撒的水,都是值日生借晨操和活動用木棍抬,和當地村民共用一眼山泉。山泉用木頭和樹枝累成“人”字型,之後用泥塗個麵,隻露出前麵,挑水的隻能彎腰頭探進去,用水勺舀。幹旱的年份,村裏人為搶挑水,睡半夜,起雞叫。所以,學生娃娃往往晨操提著水桶去舀水,已露出泉底子,等不住,隻好一聲“老師,泉裏沒水!”
校長隻好讓學生到最近的文箬家“借水”,口說是“借”,從未還過。臘梅也是個大方人,明知學生娃娃要按時上課。自己呢,沒水了將桶子放在泉邊可以等,泉眼冒出一水勺,舀一水勺,總會舀滿一擔的。
因為,臘梅離學校最近,寒暑假校長都會將看校的任務交給她看護,報酬是將學校的糞便挑去壓在自家責任田裏。
“莊稼一枝花,全靠糞當家”。祖祖輩輩在這裏耕種收獲繁衍子孫的山民,將糞便看作是一年莊稼豐收的寶。誰家種冬小麥,地裏散上一堆堆又大又密的土糞,必引起別人嘖嘖地稱讚:“看,人家種小麥土糞那麽多,那麽紮實,莊農比我們家好,是應該的!”
剛生產承包的農民,視土地如命根,總堅信一份汗水一份收獲。當時,磷化肥稀缺,是有門路的人家施用的,農民即使將一年地裏產的糧食拉到附近鎮上糶了,也換不來磷化肥,所以,臘梅家的莊稼,土糞多,長勢就比別人家好,同在一塊地裏,格外顯眼。
村立小學也有兩畝責任田,五個老師,隻有校長魏民是去年師範進修轉正的,其餘四個都是本村民辦教師,夾在農民和教師縫隙間,農村包產後,他們的生活境況愈來愈跟不上形勢了,一年耕種收割大忙之際,正是學生緊張複習準備統考之時,奔波在學校和家庭兩點之間,自家的幾畝責任田都侍弄得不如人家,哪有時間關顧學校的二畝責任田,所以,曆年隻在種土豆時,校長在放學的路隊上強調,每個學生二十枚選好的土豆種子,也就是有發芽點的。可有些思想落後的家長,胡亂將選過的沒有生長點的“洋芋牙牙”,讓自家的孩子食品袋裝去,充數。反正老師又沒時間一個個檢查,隻是讓班長按點名冊收集起,所以,年年種土豆,年年到種時沒種子。二畝土豆稀稀疏疏出來幾棵,不幾天被瘋長的雜草掩蓋住。可貴的是這些小學生在老師的表揚下爭先恐後會拔掉,往往一聲報告:“老師,某某將一棵土豆也拔了!”
當然是那些還區分不開土豆蔓和野草的一年級學生。
老師也很詼諧,往往一句:“某某,你連土豆和草分不開,隻認得你媽媽的酸奶子,不在你媽媽肚子裏呆著,出來幹啥,能念書嗎?”孩子們笑得跌倒了。
可這些稀疏得如晨星的土豆,收集起來也足有一架子車呢,校長總會讓高年級的學生到臘梅家拉架子車。
所以,年齡實足六歲的文箬和誌強,本按學區政策不準入學的,但時常借這借那的校長,不好推辭,隻好讓兩個孩子插在一年級的班裏。沒有桌凳,臘梅將自家的一張破桌子,一把長凳子搬來,讓兩個孩子趴著寫字,一旦學區檢查,就將兩個孩子悄悄打發回家。
誌強能破格入學,多虧臘梅。佩筠想:如果沒有和臘梅結為兒女親家”,誌強就不會六歲進學校的,所以,孩子報名的第一天,她特意從外村趕來,給兩個孩子各買了書包,鉛筆盒,轉筆刀,幾本拚音本和方格本。佩筠和臘梅將兩個孩子引進一年級教室,才放心走出校門。
爆玉米花的機子還放在一個熟悉的女人家,她接過臘梅遞過來的杯子,說:“他姨,誌強隻好拜托你看管了。”
“大妹子,一家人不說兩家話,你隻管放心,誌強雖不是我親養的,和文箬一樣看待的!”
開學已一周了,數學老師已將十個數字教了,可文箬還默寫不下來,六個單韻母,“a,o,e,i,u,v”也寫得很不規範。文箬媽媽一看誌強寫在四線格上的六個單韻母,是那麽規範,她感到驚異,和文箬寫的一比較,誌強似乎是一年級的學生了。
晚飯過後,臘梅讓兩個孩子用木棍在院裏默寫六個單韻母和十個數字,她怕互相照看,讓誌強頭向東,文箬頭向西。誌強很規範的默寫下來了,可文箬隻會寫“1”,她氣得在文箬的屁股上狠狠一巴掌,罵道:“你和誌強一同上學,一張桌上爬,一個老師教,怎麽這麽記性差!”她邊罵邊背著竹篼出門,到麥場裏攬麥殼煨炕。
“鴨娃2,耳朵3……”背著竹篼的臘梅悄悄站在兩個孩子的背後,看誌強給文箬手把手教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