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讀《閑堂書簡》
“閑堂”是程千帆先生四十以後取的別號,“閑堂書簡”,顧名思義,就是指先生與友朋、親友、弟子等的往來書信。《閑堂書簡》在二〇〇四年時由夫人陶芸編就,上海古籍出版社出過一冊,書中涉及的友人或單位大致在一百一十餘位,近千封信,五十餘萬字。二〇一三年先生百年誕辰,他去世也有十三年的時節,這書的增訂本作為對他的紀念,也重新出版了。與初版相比較,友人增加了五十餘位,書信也達到一千一百餘封,字數則增加了七萬餘字,厚厚的一大本,不過印數較少,二千一百本。
他寫信最多的,大致統計了一下,是他的學生,如在武漢大學時的弟子吳誌達七十六封,楊翊強七十封;在南京大學時的弟子蔣寅六十九封。這些信中,先生對於弟子,學業上的指導可謂諄諄教誨,做人處世的叮囑也是不遺餘力,韓愈所謂師道的傳道、授業、解惑精神,在先生的短劄片羽中,都有十分出力的表現。在與友人的書信往來中,有很多的名字,現在都是如雷貫耳,是學界有著鼎鼎大名的人物,趙景深、施蟄存、葉嘉瑩、周策縱、繆鉞、王利器、黃裳、金克木、霍鬆林、袁行霈、舒蕪、周退密、饒宗頤等等,實在是群星燦爛,而與他們的短劄,除卻學術上的晤談莊嚴而外,讀起來,亦是相當的入味,非關詩也,是別有風味在心頭的,一代學人天然的風趣與精神實讓人有景行行止之感。
寫與女兒程麗則的信,涉及的內容,更多的是生活上的瑣事,體現出了長輩對於子女的關心與嗬護,文風亦極盡於平淡家常,在語言風格上與寫與同道友朋的信劄,似乎有些稍稍的區別。談及學術學業,總還是不失老派文人的格局,文辭清簡而言必中的,劄短情長而式不失範,書劄一體,很有些古舊的遺韻,是文化風骨的傳承。據說先生在學術研究之餘,寫信也是用功費神的,耗去了他大量的時間與精力,但他卻是認真對待書信往來的,讀這些文字,能感受到先生認真的精神和謙恭的態度,能看出文字背後折射出來人格魅力。
這些書劄文字,透露出來的信息,也能使人感受到真切的時代背景與個人的生活際遇。書中信劄的時間跨度也長,如寫與趙景深的時間在一九四九、五〇年,自此以始,寫與友人的信,而並無間斷,直至二〇〇〇年,半個世紀的時光,都記錄在了信劄中,大至文革等社會運動,小至穿衣吃飯,都有所呈現。有很多的細節,是能引起注意的,如曾經寄給黃裳一冊《雍廬書話》;說黃裳的文字,“錢默存讚君文,雖考據,亦能滿紙煙雲,可謂篤論。”寫與吳思達的信中談到前任夫人沈祖棻女士,“在武大中文係古典文學教研室工作二十年,逮其遇禍慘死,教研室同人來吊者,先生一人而已。此意不敢忘也。友輩為刊遺文,聊欲雪其身後不白之沈冤。此亦下策,思之良可惋歎。”凡此等等,幾乎每一封信劄,都能讓人讀出社會生活與個人際遇的影子來。
前些年曾經細細讀過先生的一本《儉腹抄》,時相捧覽,不忍卒放,浸**日久,所受的恩澤夠多了,據說先生還有十五大本的文集傳世,以先生的宏富,隻好高山仰止,自己力有不逮,取一瓢飲也是滿足的。近讀《閑堂書簡》,又一次地感受到先生的博大與仁愛,也隻想說,這書實在也是一本大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