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戛然而止

黃裳二〇〇八年十二月廿二日寫給蘇北一封信,是談汪曾祺的,後來這封信被收在他的集子《來燕榭文存二編》裏,題目是《也說汪曾祺》,其中一部分文字這樣說:

曾祺後來曾寫過北京京劇院五大頭牌的文章,寫張君秋,有這樣一節,“演《玉堂春》,已經化好了妝,還來四十個餃子。前麵崇公道高叫一聲,‘蘇三走動啊!’他一抹嘴,‘苦哇!’就出去了,‘忽聽得喚蘇三-’”

黃裳緊接著說到,“這一節寫得生香活色,但卻戛然而止。要知道他對張君秋更多的評論,那封信裏有。而且是真知灼見。當年發表時本想刪去此段,轉而想人已不在,留下幾句真話也好。從這種小事看,曾祺為文,不是沒有斟酌、考慮的。他自有他的‘分寸’。”

其實黃裳為文,“分寸”也把握得好,偶然想起在他的一篇寫人的文字裏,也似乎有過這種讓人覺得“寫得生香活色,但卻戛然而止”的情形出現,一時記不起具體寫誰,於是翻讀他的早時的集子《書之歸去來》,卻是無功,後來才在《來燕榭文存》中找了出來,是他寫的《關於佐臨》,即黃佐臨,曾做過上海人藝的院長,文章末一段最後幾行這樣說:

建國初有一陣子沒有見麵,偶然遇見,他問我“最近在幹嘛?”(天津味的),我說在譯《獵人日記》。他聽後用純正的英國話說:“屠格涅夫,好。”充分表現了他的紳士氣。還有更早的一次,在戲院後台,有人小便急了,抱怨洗手間太遠。他聽了不動聲色,慢慢地,一個字一個字地說道,“鞭長莫及”。我聽了忍不住暗地發笑。這一類的小故事,他大概不會說,也就不見於小書中。聊記一二,以當補遺。

讀來都是令人解頤的。黃裳寫過的人物很多,周作人、巴金、施蟄存、錢鍾書等,都能給人留下深刻的印象,關於汪曾祺的文字,就寫了好幾篇,在他記人的文字裏,數量應算是相對多的,尤其是後來寫的那篇《憶吳晗》,在《讀書》上首發時,便覺得他把握得好,收入集子《來燕榭文存二編》後,就還多看了幾回。但這篇《關於佐臨》的末尾,在眾多的寫人的篇什中,給人的印象,卻是實在的不同一般了,到底是怎樣的好,一時還說不出,到了今天,看他在說汪曾祺文字的好,就忽然也想起他的文字的好了,“寫得生香活色,但卻戛然而止”,餘音卻要繞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