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友誼路上的法桐

庚寅年的秋天裏買了本胡蘭成寫的《山河歲月》來讀,虎年已經走得遠了,到了龍年,才在書堆裏又翻騰出來,一時情境,真如作者在序裏寫的那樣,“打天下亦隻是閑情,我此書能被當作閑書,無事時有事時可以常看看,即是我的得意了。”似乎是沾了些胡氏得意的氣,也便是有些“我的得意”的意思了。

胡蘭成是怎樣看重他的這本書了,“此著是我的思想與文章之始,其中的發想已樹立了我一生學問的體係。”在上世紀的四、五十年代裏,他就開始寫,因戰亂逃到了日本,還是在寫,就寫了六年,以至於五易其稿。二〇〇三年九月有台灣遠景中文繁體版,先前似乎也應該有不同的本子麵世,略嫌太遠。我看到的本子是二〇〇六年二月廣西人民出版社印行的,後來才知,與遠景版相較,目錄上就少了五節,寫下來就是,民國世界的王氣、國民革命軍北伐、抗戰歲月、解放軍興廢記、伐共建國。少下來才見得正常,不少就顯得多餘,這仍然是世態的鐵律。而且還知道,近年頗為知名的朱天文姊妹對於胡氏文字的愛憐,是很深的,印行亦是出力不少。

書為閑書,有人謂之為“正經的閑書”,以紛亂雜陳的意象嚐試著說透中國文明與世界的糾葛,三皇五帝以至於辛亥五四,兩河流域抑或希臘羅馬,大國小民,精神食色,天意人事間水流花影,禮樂治世而又讓人纏綿悱惻,是端的的媚態十足的很有狐狸性情的文字,心底裏反感而又喜其糖衣的香甜,取舍亦成為糾結的事。

“愛玲也說魯迅的小說與三閑集好,他的滑稽正是中國平人的壯闊活潑喜樂,比起幽默諷刺,他的是厚意,能調笑。他常把自己裝成呆頭呆腦,這可愛即在於他的跌宕自喜,很刁。而他卻又是個非常認真的人,極正大的。魯迅的毛病是他教育青年之心太切,而他的思想其實許多不對。可是今之崇拜魯迅者惟知校對思想,且以為在時代的階段上他們遠比他又進了幾步了,真是呆子!”這是少有的評論魯迅的文字,稱之為稀見的短評亦未嚐不可,雖然胡蘭成氏還有魯迅、知堂之比較的專論,但這一段話仍然是不失稀見的好了。《三閑集》是魯迅輯錄了一九二七至二九年間寫成的部分文字,編訖於一九三二年,首篇是在香港青年會上的演講,《無聲的中國》。張愛玲能夠說魯迅的文字好,亦見得她賞評水平高。

正是深夏的時節,蟬聲鳴樹,友誼路上的法桐隔天蔽日,濃蔭裏倒是有些許寒意,一路地延伸開去,像是一條綠色的通道承載著時光的蹤影,五十年前蘇式的援助就留下了這樣一些漸行漸遠的印跡,而法桐的愈是葳蕤,更能使人產生些胡亂的聯想,錯雜裏亦有了胡蘭成氏的紛紜的意象,倒是要將魯迅、知堂、張愛玲等人的身影投影於一個畫麵之間,盡管亦覺得“隔”,但終究知道,“隔”倒還有“隔”的好,時光竟沒有將他們“隔”起來,禮樂的人間還須存將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