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治為尚

桓溫調任荊州刺史以後,一心想在江漢地區施行德政,不願以威勢、刑法威懾百姓。一些官員受到杖責,刑杖也隻是從官服上掠過。他的兒子桓式當時年齡還小,從外麵回來,說:“剛才從官署前過,看見令史受杖刑,上拂掠雲腳,下擦過地足。”意思是譏諷並沒有打在身上。桓溫卻說:“我仍然嫌責罰太重。”

這是《世說新語》“政事門”中的一則故事。故事的核心是說桓溫當時從政的指導思想是以仁德教化民眾,以德治為尚的,對屬下的寬恕已不惜以形式主義的危害為代價,來展示他的施政方略。這一點,連小孩子亦看得出,何況普通的老百姓了。故事言簡意賅,層層遞進,人物形象鮮活,窮盡物理超俗,編撰者的寫作手法是非常高明的。

不過關於這則故事的主人公,曆來還是有些異議。據餘嘉錫《箋疏》所說,原文中“桓公”二字唐餘知古撰《渚宮舊事》裏都作“桓衝”。桓衝是桓溫的弟弟,也就是說,這個故事是發生在桓衝身上,而並不是桓溫。還有理由就是,兩人經曆相似,桓溫是永和元年由徐州刺史任上遷任荊州刺史的,而桓衝是在太元二年自徐州刺史遷任荊州刺史的;另一方麵,故事中說主人公“恥以威刑肅物”,從人物性情上分析,更像是桓衝的做派,而不是桓溫。基於以上理由,因而故事主人公亦有桓衝一說。

《世說新語》千餘年來版本較多,箋疏、箋注者代不乏人,出現這樣一些異議實在是太平常不過。具體到這則故事,倘若從性情上判定主人公為桓衝,恐怕還難以站住腳。永和元年,桓溫也就三十三歲,當時朝廷裏兩位權臣庾翼與何充兩派爭權,庾翼病死,死前要將江漢重地的荊州交由兒子庾爰接掌,遭到何充的堅決反對,於是朝廷還是把桓溫派了過去。從後來的情況看,這一次轉任對於桓溫來說非常重要,荊州刺史一職實際上成了他逐步專權、獨攬朝政的起步之地。他在荊州任上呆了沒有兩年的時間,就上表朝廷請求伐蜀,很快就出兵平滅了成漢政權,控製了軍權。從客觀上講,他在荊州的一半年裏,年輕,事業上剛剛起步,施政方略以德治為尚是比較可信的,性情上的雄強、霸道應該是慢慢成長起來的,因而僅從他與桓衝的性情比較進行判斷,顯然比較乏力。而以兩人經曆相似就簡單地說主人公為桓衝,亦應該是站不住腳的。再說,故事中的另一個人物桓式,桓溫的第三個兒子的出現,讓桓溫作為故事的主人公,似乎也能顯得更自然一些。還有就是餘嘉錫《箋疏》中的說法,“《世說》於溫例稱‘桓公’,於衝則稱‘車騎’。以此考之,《舊事》為誤。”就是說,從《世說新語》人物稱呼習慣上亦可做出明確的判斷。

但餘嘉錫在最後又說,“《世說》屬之桓溫,乃傳聞異辭,疑不能明,俟更詳考。”我們看到的,是學問家做學問的嚴謹與較真。除此而外,我們從閱讀中得到的啟示就是,以德治為尚,去教化民眾,曾經是桓溫早期的施政方略;以德政治天下,為官重在修德,在今天仍然有著積極的意義。

原文

【政事3·19】桓公在荊州,全欲以德被江、漢,恥以威刑肅物。令史受杖,正從朱衣上過。桓式年少,從外來,雲:“向從閣下過,見令史受杖,上捎雲根,下拂地足。”意譏不著。桓公雲:“我猶患其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