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仕之悔
翟湯是南陽人,周卲是汝南人,這兩位河南人年輕的時候是好朋友,卻一起跑到尋陽,也就是現在江西九江市附近的廬山隱居起來了。那時晉室南渡,北朝這邊跑過長江願做南朝臣民的人也比較多,而且廬山為天下名山,自然環境也好,因此亦好理解。不過翟湯這人,篤行在素,義讓廉潔,他的隱士的德名在社會上的影響實在是太大了,就連草寇也很敬佩,而從不冒犯他。周卲和他在一起混,自然也不會差到哪裏去。這兩個人終於引起庾亮的關注,庾亮那時,剛剛和溫嶠、陶侃他們平息了蘇峻的叛亂,朝廷讓他出任荊、江、豫三州刺史,在自己的轄區,有這樣兩位名士,以當時的風氣和他的做派與權勢,當然是要向朝廷竭力舉薦的。
庾亮求賢若渴,探訪他們二位時史書上用了“束帶躡履”四個字,態度是極為誠懇的,但他們的拒絕也是很堅決的,不過有一位最終還是屈服了。庾亮每次去見周卲,他從前門進,周則從後門出。有一次突然造訪周來不及離去,二人就麵對麵坐了一天。餓了,虞向周索要吃的,周就拿出野菜粗食,庾亮也不計較,就高興地努力進餐,和他談論社會局勢。終於說通了周卲,約定了要舉薦他,共同擔當輔佐世事的重任。翟湯則是滴水不進,根本沒有商量的餘地,給他國子博士的職位他也不幹。周卲出仕以後,曾經去拜訪翟湯,翟湯不和他說話,儼然是絕交的樣子。翟湯後來就在家裏死去了。
周卲出來做官,做到了鎮蠻護軍、西陽太守的級別,也是二千石的官員了,相當於現在的省部級,但他自視甚高,很不滿意,有一天半夜裏忽然感歎道:“大丈夫竟然被庾亮出賣!”這一聲長歎很要命,沒過多久,就引發背瘡死掉了。
《世說新語》中,有關周卲的故事就兩則,一在“棲逸門”,一在“尤悔門”,參照劉孝標的注解,兩個故事的內容大致就是上邊意譯出來的樣子。庾亮舉薦周卲做西陽太守的理由是什麽呢?劉注中保留了一封庾寫與周的一封信,“西陽一郡,戶口差實。非履道真純,何以鎮其流遁?詢之朝野,僉曰足下。今具上表,請足下臨之無讓。”是因為他有“履道真純”的品性,所以朝野上下都認可他,舉薦他去解決“戶口差實”的問題去了。晉時設西陽郡,大致在今湖北黃岡一帶,西陽郡也是南朝官方安置北方流民的主要郡縣之一。
周卲埋怨庾亮出賣了自己,一方麵來自於自我評價過高,做到了省部級,還是“而不稱意”,覺得自己的才具沒有受到充分的認可;另一方麵,是對於官場生態的不適應和不滿意,這個場子,並沒有他想象的那麽好,那麽容易生存。侯門一入深似海,再也不會回到他與翟湯在廬山腳下度過的日子了,所以懊悔和感歎,以至於引發背瘡,連性命也搭了進去。人生的道路就是這樣,總也不會回到從前。
庾亮禮賢下士,費盡周折求人做官,最終還是招致了周卲的怨恨,想來似乎也是蠻不公平的,不過於他則為職責所係,亦無須多為置喙,評定盈虧。他倒是仕途順暢,王導、郗鑒相繼去世以後,自己本可以權傾一時,但他一直謀劃著的北伐的事業落空,實在也沒有做官的興趣了,總之是推辭不就,於是抑鬱,終於抑鬱而死,也才活了五十二歲。看來封建時代的官場,實在也不是什麽好的地方。
原文
【棲逸18·9】南陽翟道淵與汝南周子南少相友,共隱於尋陽。庾太尉說周以當世之務,周遂仕,翟秉誌彌固。其後周詣翟,翟不與語。
【尤悔33·10】庾公欲起周子南,子南執辭愈固。庾每詣周,庾從南門入,周從後門出。庾嚐一往奄至,周不及去,相對終日。庾從周索食,周出蔬食,庾亦強飯,極歡;並語世故,約相推引,同佐世之任。既仕,至將軍二千石,而不稱意。中宵慨然曰:“大丈夫乃為庾元規所賣!”一歎,遂發背而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