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親的故事
《世說新語》“賢媛門”中記錄了兩則相親的故事,都出在太原王氏一門。一則是長輩為晚輩相親的,一則是本人自己相親的,各有各的道理,但讀起來都蠻有趣味,也能看出一些當時婚配嫁娶的習俗情況。
一則故事說,司徒王渾的妻子鍾氏,生的女兒美好賢淑,王濟要給妹妹找一個好對象而沒有找著。有個當兵人家的孩子,才智卓越,王濟就想把妹妹嫁給他,對母親說了。母親聽了情況以後說,確實有才,他的門第可以擱置不論,不過我得看看他。王濟就讓這位兵家子弟夾雜在一群地位較低的人群當中,母親在帷幕中觀察他。過後母親對王濟說:“穿著這樣的衣服、長著如此模樣的人,是不是你選中的?”王濟說:“是的。”母親說:“此人才能足以讓他出類拔萃,然而他的門第寒微,壽命也不長,難得有機會伸展他的才能。看他的身體和骨相,一定不會長壽,不能和他結婚。”王濟依從了母親。數年後,那兵家子弟果然就死了。
讀這則故事,首先讓人佩服的是鍾氏察人識相的本領,她不但能根據自己掌握的比較模糊的信息從人群中分辨出自己所要觀察的對象,而且能根據對方的身體和骨相情況判斷出他的才能壽夭,是很厲害的;其次就是在子女婚嫁觀念上,突破了魏晉時期極其看重的門第對等習俗,不以門第等級相親,是很不容易的。鍾氏名琰之,出身名門,她是太傅鍾繇的曾孫女,父親官至黃門郎,也算是權門要族中人了,而能賢淑如此,是應該讓人刮目相看的。“賢媛門”中就有一則故事專門說到她的賢惠和才智。故事說她和郝氏是妯娌,相互之間既很親近又很尊重,具體表現是她不因為自己身世高貴就在郝氏麵前以勢壓人,郝氏也不因為自己身世微賤就在鍾氏麵前低聲下氣;所以王承家中就以郝夫人的法度為準則,王渾家裏就以鍾夫人的禮法為規範。總之這兩位都是當時俊才女德的典型。
郝氏是郝普的女兒,劉備入川時曾經委任郝普為零陵太守,他也算是三國時比較出名的人物,上文中的故事說郝氏身世微賤,看來應該是相對於鍾氏一門而說的。郝氏的話題也就引出了“賢媛門”中記錄的另一則相親的故事。說王渾的弟弟王湛年輕未婚,自己卻提出要娶郝普的女兒。父親司空王昶覺得他生性癡傻,正好也沒有婚配對象,於是隨他意願就答應了。婚後,郝氏果然有美麗的姿容,又有賢淑的德操,生了兒子王承官至東海太守,也很優秀,她終於還成了王氏家族良母的儀範。有人就問王湛:“是怎麽識別她的?”王湛回答說:“我曾經看見她在井上打水,舉止形貌不失規範,從不舉目直視,憑這知道她賢淑善良。”故事到這裏就完了。說他傻吧,其實他一點兒也不傻,平時就是話少一些,連自己的父親對他也沒有一個正確的認識。不過後來,他的侄子王濟,大名人,給晉武帝推薦叔父說,他的才能在“山濤以下,魏舒以上”,於是就慢慢出名了,官做到了汝南內史。他的相親的眼力也不比鍾氏差,可見他是真的不傻。
這兩則相親故事,形象地記錄了兩位魏晉時期賢媛的母儀風範,更多的是表現了她們內在的品德和才性,就是用現在的眼光看來,也有可取的地方。不過關於鍾氏,《世說新語》中的故事一共有三條,上麵說到兩條,還有一條在“排調門”,和她的“賢淑”的形象似乎就有些“相衝”。故事說,王渾和妻子鍾氏一起坐著,看見兒子王濟從庭前走過,王渾高興地對妻子說:“生兒子能這樣,足以安慰人心。”妻子笑著說:“假使新婦能夠配給小叔子參軍王淪,生了兒子本來可以不隻是如此。”真是讓夫君王渾情何以堪!後來的許多人,都認為這句調侃的話是違背禮教規範的,和“賢媛”的形象極不相稱,但好在編撰者把它放在了“排調門”,我們權且算作是遇到了幽默女神,笑一笑也就罷了。
原文
【賢媛19·12】王渾妻鍾氏生女令淑,武子為妹求簡美對而未得。有兵家子,有俊才,欲以妹妻之,乃白母。曰:“誠是才者,其地可遺,然要令我見。”武子乃令兵兒與群小雜處,使母帷中察之。既而母謂武子曰:“如此衣形者,是汝所擬者非邪?”武子曰:“是也。”母曰:“此才足以拔萃,然地寒,不有長年,不得申其才用。觀其形骨,必不壽,不可與婚。”武子從之。兵兒數年果亡。
【賢媛19·15】王汝南少無婚,自求郝普女。司空以其癡,會無婚處,任其意,便許之。既婚,果有令姿淑德。生東海,遂為王氏母儀。或問汝南:“何以知之?”曰:“嚐見井上取水,舉動容止不失常,未嚐忤觀。以此知之。”
【排調25·8】王渾與婦鍾氏共坐,見武子從庭過,渾欣然謂婦曰:“生兒如此,足慰人意。”婦笑曰:“若使新婦得配參軍,生兒故可不啻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