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與情

孫楚的妻子去世,服喪一年期滿,他作了一首悼亡詩懷念妻子,把詩拿給王濟看,王說:“不知是詩歌因情而作,還是情由詩歌而生。讀了使人悲傷,增添了夫妻情意深重之感。”這是《世說新語》“文學門”中的第七十二則故事。我們現在讀到它,也覺得好象是昨天才發生的事。

王濟即王武子,是晉司徒王渾的第二個兒子,他的兩個姐夫,一個是中書令裴楷,一個是太子少傅和嶠,《世說新語》中有很多他的故事。他一表人才,好弓馬騎射,有陽剛之美,又聰明任性,王渾很滿意,曾對妻子說,能有這樣的兒子,一輩子也滿足了。他很“渾”,曾和石崇鬥富,也在晉炎帝麵前擺闊。有次晉炎帝在他家吃飯,烤乳豬味道不錯,問他緣由,他說豬是用人乳喂養的,搞得皇帝鬱悶而去。他還喜歡在同僚之間“亂放炮”。他的妻子是晉炎帝的女兒常山公主,公主雙目失明,一生沒有孩子,王濟的兩個兒子都是側室所生。四十六歲時他去世了,孫楚曾在他的喪禮上學過驢叫。就是這樣一個人,不經意間說出了一個重要的文學話題,文與情。

在《世說新語》“文學門”的這則故事中,他看了孫楚的悼亡詩後,原話說:“未知文生於情,情生於文?覽之淒然,增伉儷之重。”情與文的關係到底是什麽?餘嘉錫先生在《箋疏》中大量引用劉勰《文心雕龍》“情采”篇的內容,對此進行探討。劉勰說:“情者,文之經,辭者,禮之緯。經正而後緯成,禮定而後辭暢,此立文之本源也。”問題基本上是說清楚了。而後他評論曆代作品,把它們分為“為情造文”和“為文造情”兩大類,進一步指出“為情者要約而寫真,為文者**麗而煩濫”的文學特點。但我們認為,一部好的作品,總是文情並茂的。孫楚的悼亡詩就是這樣的作品。其詩曰:“時邁不停,日月電流。神爽登遐,忽已一周。禮製有敘,告除靈丘。臨祠感痛,中心若抽。”尤其是最後八字,讀之真要讓人傷筋動骨了。

餘嘉錫先生《箋疏》最後說:“彥和此論,似即從武子言悟出。”我覺得有商榷處。《文心雕龍》是一部討論文章之體製及工拙的係統性著作,他僅僅是看了王武子的話才有“情采”這樣的題目,可能性很小。

王世貞讀這則故事時說:“此語極有致。文生於情,世所恒曉。情生於文,則未易論。蓋有出之者偶然,覽之者實際也。吾平生時遇此境,亦見同調中有此。”倒是李贄說了一句大實話:“孫子荊文生於情,王武子情生於文。”也真是有心人多有慧語了。

原文

【文學4·72】孫子荊除婦服,作詩以示王武子。王曰:“未知文生於情,情生於文。覽之淒然,增伉儷之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