絕知此事要躬行

南宋詩人陸遊晚年曾經寫過一首很著名的詩,是寫給他的小兒子子聿的。那一年子聿二十一歲,詩人已經是七十四歲了,詩題《冬夜讀書示子聿》,“古人學問無遺力,少壯工夫老始成。紙上得來終覺淺,絕知此事要躬行。”寄托了陸遊深深的舔犢之情。這是一首哲理詩,尤其是後兩句,如果上升到哲學的高度,它與後來王陽明所謂的“知行合一”觀點竟有異曲同工之妙,也常常為馬克思主義認識論作為經典的章句而常相引用。

書本上得來的知識終究是不完善的,要真正明白其中的道理,還是要到實踐中去尋找。這是一位智慧的老人對兒子殷切的忠告。當然,他前麵還提示說,古人做學問是不遺餘力的,慢慢地積累,到了老年才會取得一些成就,是在說著一個成長的道理,和後麵的“方法論”則是相輔相成的。這樣相似的父子相傳,而且是相傳著同樣一個道理的現象,在讀《世說新語》的時候,也有幸遇到了一個,且比陸遊父子的故事要早將近一千年。

在“賞譽門”中,故事是這樣說的,說西晉太傅東海王司馬越鎮守許昌的時候,用王安期做記室參軍,很是賞識他,曾經告誡世子司馬毗說:“夫學之所益者淺,體之所安者深。閑習禮度,不如式瞻儀形;諷味遺言,不如親乘音旨。王參軍人倫之表,汝其師之。”司馬越的話翻譯過來就是:“書本學習的收益微淺,身體力行的成果深刻。熟習禮儀法度,不如親眼瞻仰儀禮形式。誦讀玩味先祖遺言,不如親耳聆聽賢士的言辭旨趣。王參軍是人們的表率,你一定要向他學習。”和陸遊的詩句兩相比較起來,實在有十分相似的情致,他們都在強調實踐的重要性,強調直接經驗的獲取必須通過實踐來完成,書本知識隻是傳遞著間接經驗;也同樣傾注著父輩對於子輩的諄諄教誨之情。

司馬越鎮守許昌的時候,那時他已終結了西晉末年諸侯紛爭的“八王之亂”,把持了朝政,他對於世子司馬毗的教誨似乎還有著更為深層次的意義,是不餘遺力的。《世說新語》中記錄的司馬越的話,在劉孝標注裏,則可以看出大致是出自司馬越寫與“人倫之表”們的一封信中。劉注引《趙吳郡行狀》雲:“後太傅越與穆及王承、阮瞻、鄧攸書曰:‘《禮》,八歲出就外傅,十年曰幼學,明可以漸先王之教也。然學之所受者淺,體之所安者深。是以閑習禮度,不如式瞻軌儀;諷味遺言,不如親承辭旨。小兒毗既無令淑之資,未聞道德之風,欲屈諸君時以閑豫,周旋燕誨也。’”王承即王安期,與鄧攸、趙穆等人,在司馬越看來,都為一時人傑,我把兒子交給你們了,請你們不要嫌麻煩,多多給他以教誨。司馬越的舉動,不可謂不嘔心瀝血。

真是可憐天下父母心,不論何時再讀這些故事,就實在是能讓人心生感動的。不過除卻親情而外,他們這兩位,不管是陸遊所謂的“紙上得來終覺淺,絕知此事要躬行”,還是司馬越所謂的“夫學之所益者淺,體之所安者深。閑習禮度,不如式瞻儀形;諷味遺言,不如親乘音旨”,則都是紮紮實實的道理,我們後來的人,能讀有所悟,行有所踐,就也是很有收獲的事情了。

原文

【賞譽8·34】太傅東海王鎮許昌,以王安期為記室參軍,雅相知重。敕世子毗曰:“夫學之所益者淺,體之所安者深。閑習禮度,不如式瞻儀形。諷味遺言,不如親承音旨。王參軍人倫之表,汝其師之!”或曰:“王、趙、鄧三參軍人倫之表,汝其師之!”謂安期、鄧伯道、趙穆也。袁宏作《名士傳》,直雲王參軍。或雲趙家先猶有此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