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自為之,幹卿底事

讀《世說新語》,如果把一個人物分散在不同門類中的故事集中起來閱讀,這個人物的形象就鮮活多了,篇數愈多,人物立體化的形象愈明顯。相關王澄的故事,總共有十八篇之多,有些故事就一句話,有些故事就長一些,但閱讀一過,頭腦中的影像儼然和放電影一樣,思追千古,品起來就很有味道。

最有意思,也最有名的一篇,是在“簡傲門”中。這則故事說,王澄要出任荊州刺史了,他哥哥,太尉王衍以及當世名流去送行,人多,擠滿了道路。庭院裏有棵大樹,樹上有喜鵲窩,這時王澄卻脫掉衣服,丟去頭巾,徑直爬上樹去掏取小喜鵲,貼身的內衣掛礙樹枝,就又脫掉了。掏到小喜鵲爬下樹來玩弄,神色自若,旁若無人。

魏晉時人,我們翻書,往往覺得奇葩太多,王澄這樣一種做派,自然也應該是很奇葩的表現了。他何以在這樣一種莊嚴的場合敢有如此荒誕的表現,大致有這樣一些緣由,一是他出身名門望族。山東琅琊王氏,在以門閥製度家天下的魏晉時期,權勢傾於一時,子弟們因門第優越就淩人傲物,也不會把誰當回事;二是根性如此,習慣了。“德行門”中的一則故事就說他與胡毋彥國等人,都以放縱任性為達,有的人甚至就可以赤身**,樂廣也譏笑說,禮教中本自有使人快樂的地方,何必要這樣呢?三是王衍對他很是欣賞。這位兄長平時就很高看這位兄弟的才華,品評人物、舉薦做官,隻要王澄認可的人,王衍就高度認可,不會產生任何不同的意見。而且王澄在出任荊州刺史這件事上,是王衍出於一己之私以及家族權重的一個政治布局,自然也不會怪罪王澄的荒誕行徑了。四是這種以慢世任誕為清高的所謂魏晉風度,在當時仕宦階層大為認可,甚至以標新立異為榮,簡傲不敬的行為實在是司空見慣的。王澄具備了以上所有的條件。

不過在當時,也有看不慣王澄這種做派的,這就是《世說新語》的又一個鮮明的特點,它能夠容納各種不同的聲音,較為客觀地記錄了時人的言行。“輕詆門”中的第一個故事中,王衍就問他的兒子王玄說,你叔王澄是個名士,你為什麽不推重他?王玄回答說,哪裏有名士整天胡言亂語的?“讒險門”中的第一個故事,也是說王澄的,就一句話:“王平子行甚散朗,內實勁俠。”是說他表裏不一的。劉孝標作注,引錄鄧粲《晉紀》記載說:“劉琨嚐謂澄曰:‘卿形雖散朗,而內勁俠,以此處世,難得其死。’澄默然無以答。後果為王敦所害。劉琨聞之,曰:‘自取死耳。’”

清代官員、著名文史學家李慈銘在讀這則故事時,寫下了一段比較長的評論,他說:“案王澄一生,絕無可取。狂且恃貴,輕侻喪身。既無當世之才,亦絕片言之善。虛叨疆寄,致亂逃歸。徒以王衍、王戎,紛紜標榜。一自私其同氣,一自附於宗英。大言不慚,厚相封殖。觀於此舉,脫衣上樹,**探雛,直是無賴妄人,風狂乞相。以為簡傲,何啻寱言?晉代風流,概可知矣。舍方伯之威儀,作驅烏之兒戲,而委以重任,鎮扼上流。夷甫之流,謀國如是。晉之不競,亦可識矣。”是說晉代任用王衍這樣的人來打理朝政,衰敗則是必然的。

王敦是王澄的族兄,官至大將軍,權重傾朝,本來和王澄關係非常要好,後來簡直容不下他。王澄在荊州刺史任上,搞得烏煙瘴氣,上下離心,流民叛亂,官也做不下去了。永嘉之亂晉室南渡後,他應琅琊王司馬睿之邀去做官,路過江西時,被王敦殺掉了,這即為上文鄧粲《晉紀》所錄王澄“後果為王敦所害”的本事。時在公元三一二年,他年僅四十四歲。

原文

【簡傲24·6】王平子出為荊州,王太尉及時賢送者傾路。時庭中有大樹,上有鵲巢。平子脫衣巾,徑上樹取鵲子。涼衣拘閡樹枝,便複脫去。得鵲子還下,弄,神色自若,傍若無人。

【輕詆26·1】王太尉問眉子:“汝叔名士,何以不相推重?”眉子曰:“何有名士終日妄語?”

【讒險32·1】王平子形甚散朗,內實勁俠。